这一次,朕又受了李祐的打击,越发觉得,众子之中,竟无一人未来可以一孚众望,这也是朕所虑的事,历朝历代,二世而亡者,多不胜数,那始皇帝、隋文帝,都是何等的豪杰,可最终的结果呢?”
李祐的事,深深的刺激到了李世民。
哪怕是李祐当真有不臣之心,可若是他本事大一些,谋反专业一点,也不至让李世民生出此等忧虑。
可偏偏李世民发现,许多儿子都养废了,德行不好,这是品德问题,品德和皇帝本就没有什么关系,哪一个圣主明君,是五讲四美的人?
只是人愚蠢到了这个地步,就令李世民有所担心了。
此时,李世民又道:“李祐的教训就在于,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小人,每日都吹嘘他的功绩,使他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,人心不就是如此吗?谁都不喜听诤言,而愿意听从奉承的话,被一群小人所包围,自然而然,也就没办法知道真实的情况了。这也是为何,朕虽对世族一直持续打压,可对于许多批评朕的人,却总是留有一线余地了。这是因为,朕有时明知道他们批评朕,是怀有其他的心思,或者是,他们别有企图,可朕也要容忍,因为一旦对这些诤言者严厉处置,那么围绕朕身边的,巨再没有人敢说真话了。”
“朕这些年,是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哪。可是朕可以做到这一点,朕的儿子们……可以做到这一点吗?看看那李泰,当初以世族马首是瞻,以为这样就是顺应了民望。看看这李祐,死到临头时尚且还沾沾自喜,不能自知。还有朕的其他儿子,朕不说他们劣迹斑斑,可又有谁可以称之为豪杰呢?朕的太子……李承乾,朕最近总是听到他在东宫里抱有怨言,总是说,他这太子何其的不易,朕如何如何的苛刻对待他,他却是不知朕的苦心啊,东宫的人,个个都顺从他的心意,这天下若是没有人苛责他,那么……他便更加的有恃无恐了。最后……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呢?”
“只是,朕的殷殷期盼,最终却成了苛刻。朕的爱子之情,却成了严厉管教,不近人情。朕的苦心,却也付诸东流,换来的乃是抱怨和不满,说不准将来,会变成怨愤。李泰如此,李祐如此,李承乾也是如此……朕这几日,真是恐惧到了极点,人们从他们身上得到荣华富贵,溜须拍马,已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,便连那侯君集,不也在投机取巧吗?”
李世民又说到了侯君集,脸色变得格外的凝重起来:“因而朕这几日所虑的,不是朕没了一个儿子,不是朕不忍心赐死李祐。朕所恐惧的是……那些甜言蜜语,最终又会葬送朕的儿子……嗯?朕在说话,你又在记什么?”
李世民定定地看着陈正泰,却见陈正泰又取出了炭笔和纸板,低着头,刷刷的将纸板搁在膝盖上,炭笔速记着。
陈正泰道:“陛下这些话,真的太得儿臣的心思了,这些话,儿臣要记下来,回去之后,要好好给公主看看,让她知道慈母多败儿的道理,再过一些日子,才好将继藩那个家伙拎出来,寻一个严师去狠狠教导他。”
李世民不禁失笑道:“你这是想拿朕来做这个坏人啊。”
陈正泰苦笑道:“儿臣实属无奈啊,实在是教子这方面的事,儿臣在家里太没有地位了。”
“哈哈……”李世民不禁被陈正泰无可奈何的样子给逗乐了,心情一下子开怀了不少:“其实继藩还小,也不必对他过于苛责,他才刚刚学语呢,不要过于苛待他。”
人就是如此,说到教训儿子的时候,忍不住恨得牙痒痒,就巴不得将那些狗东西们一个个拎起来,多给几个耳光。
可一旦说到了孙儿、外孙的时候,就又是一副嘴脸了,什么大道理,统统都忘了个干净,丢到了九霄云外,剩下的就是心疼了!
陈正泰却很是认真地道:“陛下要管教自己的儿子,儿臣也想管教自己的儿子,道理是相通的。”
李世民倒是理解,颔首道:“那你记吧,不过朕和你说这些,不是让你记下,而是想知道朕现在该怎么办才好?”
陈正泰毫不犹豫道:“这事容易,若是陛下不心疼的话,就不要让太子成日待在东宫,体验民间疾苦的办法多的是,与其让他在东宫之中,每日听人阿谀奉承,每日抱怨陛下对他的苛刻,倒不如……直接将他送去西宁,待个一年半载,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。”
“送去西宁?”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。
陈正泰点了点头头道:“其实我们陈家的弟子们,此前也是大多衣来伸手,饭来张口,每日游手好闲。儿臣为了重振陈家,只干了一件事,便是将这些子弟,统统送去了矿场挖煤。等挖个几年,结果就什么臭毛病都没有了。这效果,比多少大道理都管用呢,否则再怎样拳打脚踢,怎样教导,也不及这样的效果。”
张千在旁直接听的心惊胆战,忍不住道:“大胆,这可以混为一谈的吗?太子是陈家子弟吗?”
陈正泰立即道:“这是什么话,太子也是人,怎么就不能和陈家子弟相比呢,张力士这是什么话?”
张千一时无语。
陈正泰想着在家想好好教育儿子都屡屡受挫,心情本就不好,此时张千等于点着了他某个着火点了,于是他继续道:“更何况,你又没有儿子,怎么知道陛下和我这样有儿子的人的心意,教子这等事,张力士还是不要指手画脚的好,你生了儿子再说吧。”
这话足够简单刺激粗暴!
张千仿佛一下子遭受了无数的暴击,整个人要跳起来!
这已涉及到了人格的侮辱!
不过……他下一刻就泄了气,因为……此刻他一丁点的脾气也没有。
李世民却是沉吟道:“话虽如此,可是……太子毕竟是储君,真的可以如此吗?若送去关外,朕向百官怎么交代?倘若在关外出了什么事故,又当如何?”
这也是李世民最为顾虑的地方。
其实历来的天子教育自己的儿子,也不是不知道让他们吃一点苦头说不定更好。
可是……太子往往是储君,而这个时代,和后世是不一样的。
在这个时代,生存条件恶劣,一旦远行,立即会引发水土不服等问题,一场疾病,或者一次不慎,都可能导致生命的消亡,这并非是可以忽视的事。
也正因为如此,太子必须得和宝贝似的,让专门的人监看,简直就是捧在手心怕摔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。
陈正泰则是讪讪一笑,他似乎也觉得,好像这有点不切实际了。
是啊,没有人能承担这种意外,尤其是在这个世界,意外的几率很高。
不说其他的,单说李世民,在历史上生了十四个儿子,可是还没有来得及成年便夭折的儿子,就有四个。
这死亡率,还是有着最优渥的条件的皇族,身边不知有多少的人供奉,更不知有多少天下最顶尖的医者待命的结果。
若是换做其他人,死亡率更高。
这可是一个感冒发烧,都可能要人命的时代啊。
若是去更加恶劣的环境,稍稍有一丁点不小心,都可能要了人的性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