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接下来,却又有宦官匆匆过来:“陛下,邓翰林……邓翰林……”
李世民淡淡道:“说吧。”
宦官犹豫了一下,最终道:“邓翰林说,他在忙着,没空。”
李世民:“……”
今日发生的事,真令李世民觉得匪夷所思,他是万万想不到,有人居然会胆大到这个地步,忽然连他的召见都干堂而皇之的拒绝?
于是李世民皱眉道:“他原话怎么说?”
宦官战战兢兢,似乎也觉得有些蹊跷,结结巴巴道:“他……他说……今日无暇,不敢奉诏!”
李世民顿时觉得颜面大失,不禁怒道:“这些人合伙起来欺瞒朕,他一个邓健,也敢欺朕吗?”
李世民也是要面子的!
今日无暇,不敢奉诏的话都敢说出来了,那么是不是以后召任何人觐见,都可以说今天没有空,就不来见?
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等人也大为吃惊,其实他们对邓健的印象是颇好的,毕竟……他们的儿子曾和邓健乃是同窗,从长孙冲和房遗爱的口里得知,这邓健是个极温和的人,平日也极乐于助人,愿意将自己的学习心得倾囊相授,这些孩子,当初可是同吃同睡,感情深厚,没少说邓健的好话。
可他们哪里想到,这邓健……竟是这么个刺头。
此时,李世民冷着脸道:“那么陈正泰呢?”
就在这时候……陈正泰却征婚匆匆的赶来了。
陈正泰显然有些急,知道事情弄大了,入了殿之后,气喘吁吁地行礼道:“儿臣见过陛下。”
李世民看了陈正泰一眼,皱眉道:“邓健到底在做什么?”
“儿臣不知道啊。”陈正泰一脸无辜地迎着李世民的目光,道:“儿臣真不知道。”
李世民今日的脾气有点不好,于是绷着脸道:“不知道?你可知道,他带着你学堂的人,跑去了崔家了。”
“呀……”陈正泰一脸吃惊的样子道:“想不到他竟做这样的事?陛下,这一点,他不像我。”
李世民很是无语,一挥手道:“朕不想听你在此胡言乱语,朕现在就想知道……他为何要搅成这个样子?朕让他是去查案的,不是让他去学街头的泼皮,闹得满城风雨。”
陈正泰想了想,随即道:“其实……昨天夜里,邓健曾给学生送来了一封书信。”
“书信?”李世民敏锐的道:“什么书信,取朕来看看。”
显然,这书信之中,有至关重要的东西。
李世民现在觉得,事情好像有些失去了自己的控制。
这对于一个天子而言,显然是很灰心丧气的事。
陈正泰没有犹豫,立即从袖里取出了一封书信,转而呈交给了李世民。
李世民取了,打开低头一看……随即沉默了。
他沉默了很久很久,将这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,时而皱眉,露出愤怒,时而又叹息的样子,眉头皱的更深,有时,他呼吸变得急促……
最后,李世民露出了一丝苦笑,口里道:“张力士。”
张千道:“奴在。”
“取信,念出来吧,念给大家听听。”李世民坐下,整个人竟有些恍惚。
张千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李世民,便颔首:“喏。”
…………
第一章,第二章很快来。
张千取了信,而后目光瞥了众人一眼。
房玄龄、杜如晦、长孙冲,以及大学士虞世南人等各自坐着,个个盯着张千手上的信件,似乎心里都生出了好奇之心。
这个邓健,行事没有任何的章法,说实话,他这出格的举动,给朝廷带来了巨大的麻烦。
朝廷是什么地方,是将台面上的事,放到桌底下进行交易,而后再将妥协和交易的结果搬到台面来展示的地方。
因而在这里会有火药味,会有怒火,会有正锋相对,可是在任何时候,这里都好像是古井中的水一般,没有一丝的涟漪和波澜,不会给天下人看到桌底和幕后的刀光剑影。
而现在,邓健却将这一切摊出来了。
像是一个幽闭的密室里,突然开了一个小窗,阳光照了进来,却没有让密室里的人感受到了阳光的暖意,反而觉得刺眼,甚至是不适。
张千咳嗽一声,而后便开始念道:“师祖钧鉴:门下邓健,祖业务农为生,起于布衣,非王侯显贵之家,不食钟鼎……”
这个起头,没什么稀奇的。
房玄龄等人脸色木然。
陈正泰则低着头,似乎若有所思。
李世民稳稳坐着,面上阴晴不定。
张千继续念道:“蒙师祖之泽,门下考入大学堂,开始学业,历代史籍,圣人书册,门下皆有拜读,尤其是儒书诸经,更是倒背如流。在学中时,门下废寝忘食的读书,不敢丝毫浪费光阴,既因对门下而言,读书不易。又因书中的道理,无一不令门下醐醍灌顶。门下那时起,方知原来圣人大道,知道圣贤们著书立说,所流传下来的事迹……”
众人莞尔,都瞥了陈正泰一眼。
他们虽不是邓健,但是或多或少理解一些邓健的感受。
张千扯着嗓子,接着道:“门下家中,并无阀阅,因而入仕之后,又因天资愚钝,虽为翰林,实则却是徒劳无功,对于朝中典故一无所知。同僚们对门下,还算客气,并没有刻意欺凌之处。只是贵贱有别,却也难以亲近。门下也曾苦恼,有心接近,后始醒悟,门下与诸同僚,本就高低有别,何须攀附呢?不妨放任自流,做好自己手头的事,至于那人情世故,可暂且搁置一边。将这仕途,当做当初读书一般去做,只需保持好学和诚意之心,不出疏漏即可。”
房玄龄等人咳嗽,他们其实无法理解邓健处境的。
毕竟……在座的,哪一个人的家世都不低,出门在外,哪怕是年轻的时候,也不会被人排挤。
张千又道:“今陛下厚爱,敕命门下查办抄没窦家一案,门下奉旨而行,本该循规蹈矩,不敢做出格之举。子思作《中庸》,倡导:博学之,审问之,慎思之,明辨之,笃行之。门下对此,深以为然。只是自查办此案以来,阅览诸账目,门下大骇,于是废寝忘食,数宿无法成眠……”
李世民听到此处,微微开始动容了,他手不安的拍着案牍,显得焦虑的样子。
房玄龄等人倒是表现平常,依旧还是淡定如初。
陈正泰则依旧低垂着头,还是有着心事的样子。
张千低头看着……似乎有些哑然了,因为他不知道,接下来该不该念下去。
看张千突然停下来,李世民猛地抬头,厉声道:“念!”
“喏。”张千惶恐的点头。
而后,张千便继续念:“窦家之财,有数百万贯之巨,土地无算,部曲数千人!可至门下看来,世上竟有如此肮脏之事。这些事,在书中可谓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,单以崔家而论,其贪墨之财,竟有七十二万三千二百五十二贯之巨,七十二万三千二百五十二万贯哪。学生父祖们务农之时,一年辛劳,也未有一贯的盈余。家父倒在病榻时,心心念念只想吃一个油饼,却依旧不舍,何也?市面上油饼贩卖五文,五文钱,家父思虑再三,舍不得啊。”
“可一个崔家,举手之间,便捞取了万万之数的油饼,这些油饼,倘使给家父分食,可吃万年之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