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世上,有才华和有德行的人如过江之鲫,古往今来,有多少圣贤哪,可又有多少人怀才而不遇,无法知遇明主呢?所以归根到底,儿臣的才干,和圣贤们相比,不及他们的万一。可儿臣的际遇,却因为陛下这样的圣主,而远胜古代的圣贤,这才有了用武之地,能做一些惠及朝廷和庶民的事。儿臣当然是有功劳的,可若无陛下知遇,便是周公、伊尹再生,也绝不会有今日的功劳了,是以,居功至伟者,乃是陛下,而不是儿臣啊。”
李世民听着,一时深思,他觉得自己有点绕晕了,可细细咀嚼起来,嗯?还颇有几分道理。
他顿时心里更多了几分喜悦,于是笑道:“朕权且当这是肺腑之言吧,只不过这些话,不可对外去说,如若不然,别人还当朕就喜欢听这些溢美之词呢。”
陈正泰振振有词地道:“儿臣岂敢四处去说?愚昧的人,是无法理解陛下的恩德的,他们只晓得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”
陈正泰心里想,这也不是今日我陈正泰战斗力强,实在是今日听了那个叫什么扶余威刚的话,突然激发了自己的潜力啊。
李世民颔首,便问起了那新船的事。
陈正泰便耐心的将新船的水密舱和龙骨的原理大致的说了一遍。
李世民倒是诧异了:“就这样简单?”
“是。”陈正泰道:“就这样简单。不过……儿臣还是有些忧虑。”
李世民眉轻轻一挑,道:“你说来听听。”
陈正泰道:“正是因为原理简单,凭借这简单的原理,我大唐水师便可纵横四海,只是这些技术的优势,迟早是要外泄的,十年二十年之后,这最新式的舰船,或许还可勉强维持一些优势,可时间再长远一些呢?”
李世民大抵是明白了陈正泰的担心了。
就如汉朝发明可马镫,这对当时的汉王朝而言,几乎是神兵利器,他们借此横扫大漠,可这其实也为未来埋下了巨大的隐患。
匈奴虽是被消灭了,可新的部族崛起,他们也开始渐渐的学习这一门新的技术,无论如何,胡人毕竟战马多,这些新的技术优势渐渐和中原抹平时,反而使胡人马战的实力壮大,最终成为了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。
李世民想了想道:“你的意思是,无论如何,也要保守这些造船的机密。造新船的匠人,统统都要看守起来?”
陈正泰则是摇头苦笑道:“陛下,将来大唐需大规模造船,难道所有人都要看守吗?就怕是防不胜防啊。当然,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,防止快速外泄,是理所应当的。只是……儿臣以为,只凭这些,是无法让我大唐永远出于优势的。唯一的办法,就是不断的研制新的造船之术,就如大学堂里,有专门的研究组一般,便是针对不同的东西,进行改良。只要我大唐不断在改良和精进新的技艺,凭借着这些优势,我们每隔十年二十年,便可造出更新的舰船出来,那就能一直的保持优势了。”
李世民恍然大悟,忍不住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,这个……倒是不可轻视!你说的对,既如此,此事就交给你了!就以大学堂的名义吧,在大学堂里专设一个研究海船的地方,招募一些能工巧匠,同时要和造船的船坞,以及水师保持联系,切记不可闭门造车。”
李世民毕竟不是一般人,他很快就明白了陈正泰的意思,并迅速的制定了一个方法出来。
陈正泰觉得跟聪明人沟通就是特舒服,喜道:“儿臣正是此意,既然陛下恩准,那么……儿臣便照着这个方法执行了。只是除了海船,还有这车马、火药、钢铁等物,无一不关系着国计民生,不妨在这研究组之下,设置一个专门培养各科人才进行研究的机构,如何?”
李世民没有迟疑便颔首道:“嗯,这倒是好的,你回去好好写一份章程,报到朕这里来吧,这是大事,朕一应照准。”
“儿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。”陈正泰看着李世民又道。
李世民便道:“你说罢。”
陈正泰道:“既是要研究,少不得需要许多天下顶尖的人才。只是许多人才,他们明明聪明绝顶,可他们大多还是有意于仕途。长此以往,这能工巧匠,都是一些目不识丁,或是不太聪明的人,靠这些人研究,如何能令我大唐技艺超群呢?因此,儿臣以为,研究之道,在于留住人才,至少留住一些对这些产生浓厚兴趣,且聪明伶俐之人,使他们可以安心的做自己感兴趣的事。只是……许多人,终究是还是身负着家族的殷殷期盼,哪怕是再有兴趣,最终也不免奔着入仕去,因而,若是陛下肯给研究有功的人员,也参照着军功制,给以一定的爵位赏赐,以此为激励,那么大学堂,便可士气得到大大提振了。”
人是现实的。
且在这个时代,人也不是孤立存在的。
都是聪明人,有的人做了官,高高在上,名留青史。而你却只能躲在角落里做研究,暗无天日,哪怕大学堂已经提供了优厚的薪俸,可即便在学术中再有地位,也无法和那些同龄人相比,换做是谁,也无法日复一日的坚持。
这也是陈正泰担忧的地方,若是没有一个保障待遇的机制,留不住人才,大学堂里的研究组,可能也只是昙花一现而已。
李世民听罢,便道:“一个海船的改进,便可令朕平定百济,倘若还有什么突出的贡献,朕赏赐爵位,又有什么不可以呢?卿之所言,倒是正中了朕的心思,只是如何认定研究的功劳,如何排定功劳的次序,这满朝之中,只怕也无人擅长,这件事,还是交给你来办吧,你拟定一个切合实际的章程出来,朕再过目,和群臣讨论一番,只要合情合理,朕定会应允的。”
陈正泰一脸诧异,万万想不到,李世民居然回答得如此爽快。
李世民却是别有深意的看了陈正泰一眼,而后道:“你一定很惊讶吧,这是前所未有的事,其实……朕比你要急切,你说的这些事,是有道理的,也是富国强民之道,有利于国,朕又怎么可能反对呢?既然对朝廷有用,那么就该准许。不过朕所忧虑的是,这些事若是拖延下去,再想推行,可就十分不容易了。任何一个新的律令,对朕这种开国之主,想要推行,倒还容易一些,毕竟朕有威望,有一群当初跟着朕一起厮杀出来的将士,因而……朕觉得有用,便可推行,即便有人反对,以朕的威望,也能镇住。”
李世民顿了顿,而后道:“可若是到了朕的儿孙的时候,可就不同了,他们是守成之君,任何新法,想要实施,势必会阻力重重,他们既没有足够的威信能够继续推行,也没办法去面对那些反对新法的人。所以……历朝历代的兴亡,往往开国的君主可以大刀阔斧,而到了子孙们手里,哪怕是一件极小的事,可能也会引发巨大的争议,最终功败垂成。趁着朕现在还在壮年。你的新法,只要是好的,当立即推行,等到木已成舟,这便成了儿孙们眼里的祖宗成法,谁也无法动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