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在张千继续唱喏着名字,一个个名字,在大殿中回响。
等到所有的名字,统统都唱喏完了,众人却还疑如梦中一般。
而此时,吴有静心已乱了。
因为他发现,自己熟悉的一些秀才,在这份皇榜名单里,竟是一个名字都不曾出现在里头。
一个都没有啊。
此时此刻,他突然觉得自己站在殿中,就如一个小丑一般。
此刻,只恨不得立即穿了衣,躲到角落里去,最好再没人关注自己。
可是自己如此的鲜明,如此的引人注目,如黑暗中的萤火虫,怎么可能……没人关注?
张千念罢,便将皇榜收了,而后趋步上前,弓着身道:“恭喜陛下,择了一百三十五位贤才。奴来时还听说,这二皮沟大学堂在此次大考,可谓是大放异彩,其中关内道参加考试的生员有一百二十五人,而中榜者,竟有一百一十九人之多。这一百三十五位新举人,二皮沟皇家大学堂,占了巨大多数。”
张千是个很聪明的人,说到了二皮沟皇家大学堂的时候,他故意念了全名,尤其是皇家二字,他故意咬得很重。
大学堂太厉害了,你看,皇家也是有份的,名字上不就写着吗?
而显然大家瞩目的重点更多的是……
高中一百一十九人……
殿中百官,觉得自己呼吸都凝固了。
而吴有静的脸色,更是苍白如纸。
要知道,这学而书铺里的秀才,可是一个都没有中。
再看看人家。
李世民自是大喜,随即他四顾左右。
他已看出,群臣所表现出来的惊骇了。
实际上,李世民也是很惊骇啊,因为他实在无法理解,陈正泰这个小子,到底是给那些生员们喂了什么枪药,怎么那些人,一个个都像疯魔了似的。
能将弟子调教到这个程度,这……太让人惊叹了啊。
李世民嘴角含笑,颔首道:“好,好的很,这乡试能有如此佳绩,朕心甚慰,陈正泰是有大功的。”
一句大功之后,目光却不免落在了吴有静的身上。
所有人的目光,也随着李世民的视线,落在了吴有静的身上。
很显然,此时的吴有静站在殿中,无所适从。
李世民哈哈笑道:“吴卿家方才一席话,实在是精彩,卿家曾言,要为朕作舞,是因为卿家只能依靠舞蹈来取悦朕。这一点……吴卿家倒是颇有几分自知之明。不错,卿家的舞姿,倒是比卿家的才学更佳一些。”
吴有静:“……”
众人再看吴有静时,方才吴有静所表现出来的魏晋名士风采,现在已是荡然无存了。
剥除了他身上的光环之后,只用肉眼去看这吴有静的模样,这家伙……活脱脱一个小丑。
虽然许多人,有子弟也去考试,却大多是铩羽而归。
可此时……反而有一些愤恨了。
他们自是不恨陈正泰,陈正泰再如何,人家这么弟子高中了,那是人家的本事,他们恨得是此前那些侃侃而谈,说是大学堂不过尔尔的人。
若不是因为如此,当初他们如何也会受这些人的蛊惑,最后对大学堂嗤之以鼻,甚至瞧不上眼?当初不说将子弟送去大学堂,就算是虚心一些,只怕也未必会耽误自己的子弟学业。
李世民则继续凝视着吴有静,道:“噢,朕倒想起来了,吴卿家是在书铺里传授学问,吴卿家,那些秀才,有几人参加科举了?”
吴有静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呼吸了。
他不能回答,也没办法回答。
张千倒是适时地在旁道:“奴听说,吴先生传授的子弟,参加考试的,没有一百,也有八十。”
“那有几人高中?”李世民很满意的看了张千一眼,他淡淡然的询问:“将名字报来,既是吴卿家的弟子,朕自当格外的青睐一些。”
张千张口要说……
可方才,还如沐春风的李世民,突然狼顾张千一眼,厉声斥责道:“朕这一次,没有问你,朕在问的是吴卿家!”
这突如其来的厉喝,骤然使殿中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。
众臣再看李世民,方才的李世民,还一脸和蔼的模样,可转瞬之间,却如一尊威严的金刚石像,双目有神,神色冷峻,身上的冕服,竟也无法遮盖李世民浑身上下肌肉的紧绷。
此时的李世民,更像一头咆哮的猛虎,浑身上下,带着骇然的气势,似乎此刻正盯梢着猎物,只稍有丁点的异样,便要一下子咬断猎物的脖子。
吴有静此刻竟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。
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。
理智告诉他,他一定不会有事,这皇帝也没什么了不起的,他们吴家,历经数百年,不知经历了多少天子了,谁敢轻易动他们?
可就偏偏,当李世民这一声诘问之后,他竟感觉有一种莫名的恐惧,弥漫了全身。
此时他又羞又愤,更多的却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,他本是昂首,眼睛直视李世民,可李世民那如炬的目光与他的目光触碰,刹那之间,吴有静竟犹如失了魂魄似的,整个人竟不由自主地趴下了,身如筛糠。
“朕在问你,你传授的那些弟子里,有几人中榜?”李世民的声音,残酷而冰冷,略显不耐烦。
“草民……草民……”吴有静极艰难地道:“无……无一人中榜。”
“无一人中榜?”李世民大笑,声震瓦砾,随即继续道:“哈哈,尔不是自恃学识高深吗?如何无一人中榜?”
吴有静已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了。
而李世民则继续道着:“你不是还说,陈正泰不过是邀功取宠之徒,徒有虚名吗?那么……你呢?”
“臣……臣……”
“大胆。”李世民大喝:“尔一庶人,也敢称臣!”
吴有静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,他彻底的慌了,竟发现自己好像说什么都不对:“草民,草民……万死。”
李世民冷笑道:“死不死,不是你说了算,朕要你死,便可教你阖族无分老幼,纵是家中鸡犬,亦是不留一个。”
吴有静:“……”
李世民依旧直直地盯着他,缓缓道:“可朕若不下旨,你也敢死?”
吴有静已吓得魂飞魄散。
这番话冰冷刺骨。
这是第一次,他感受到自己的生死荣辱,竟是拿捏在了别人的手里。
他本是自恃自己是名士,当然可以率性而为。
可现在呢,自己还是名士吗?
上百的秀才,无一上榜,这便意味着,他所谓的满腹才学,不过是个笑话。
虽然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,那些秀才们为何一个都没有中。
他心里又有疑窦,这么难的题,那大学堂,又如何能这么多人作出来?
莫非是作弊?
可随即,这个念头也破灭。
主考可是虞世南大学士,此人在文坛的身份非同凡响,且以刚正而著称,何况科举之中,还有这么多防止作弊的举措,自己若是直言作弊,这就将虞世南也得罪了。
他只好匍匐在地,一脸惶恐不安的样子:“是,草民死罪。”
李世民看都不看他一眼,这样的人,对于李世民而言,其实已经没有丝毫的价值了。
所谓的饱读诗书,所谓的满腹才华,所谓的名士,不过是笑话而已。
就这样的人,当初也是听了谁的举荐,竟要征辟他为官,竟给了他拒绝入朝为官的机会,借此得了一些虚名,所谓的大儒,不过尔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