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统计着入榜的人数。
最后有人道:“入榜一百一十九人,有六人落榜,落榜的人有赵开山、王义、陈秉……”
落榜的……有六人……
是了。
人家根本没有统计入榜者,那头名的邓健,不就是明证吗?
邓健像是没听到先生们说的话。
他只觉得有些晕乎乎的。
又中了。
还是头名!
明明自己的文章,自己都觉得写得并不好啊。
他觉得发挥得挺一般的啊。
总觉得他当时的状态并不是很好。
就这……
也能中?
他觉得很匪夷所思。
………………
还有……
这是唯一一次,没有欢呼的放榜。
大学堂的考生们,显得镇定的多。
毕竟,他们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同。
你看,自己的同窗们不是基本都中了?
他们都中了。
自己中了也就没什么值得喜悦了。
这就好像,如果你家里有一百多个兄弟,几乎人人都考入了清华北大,那么你考上了清华北大,会觉得这是一件祖宗积德的事吗?
不会。
因而,大家只是同情几个没有中的同窗,显然,他们并非是不刻苦,只是运气不太好。
没有中的人,只比刀割还难受,他们的心情,和其他的秀才是全然不同的。
其他的秀才,虽是觉得不可置信,为自己没有中试而惋惜,心里唏嘘着。
可学堂里落第的人,他们的感觉却是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抬起头来做人,心里万千的悔恨,仿佛此刻,正遭受着酷刑。
丢人现眼啊。
那先生们,似乎还在念着落榜的人名字。
这六个人,眼眶已红了,泪洒了衣襟。
可是……这一个个名字念出来的时候,这场中的所有秀才们,却已是脑中一片空白。
大学堂落榜六人……六人……
那么中榜的有几个……
人们疯了似的开始看榜。
果然……看到了一些有印象的名字,若是当初在雍州考试的秀才,对于这份榜单是记忆犹新的。
因为这份榜单,实在和当初雍州的榜单……太像了。
那么……整个大学堂,在关内道,中了一百一十九人……一百一十九个举人……
这可是一百一十九个预备的官员啊,有了举人身份,就有了入仕的途径,他们可以选择继续考下去,也可以立即去吏部点卯,选择入仕。
当然,举人为官,按规矩,是授九品官职的,起点较低,远不如进士为官。
可即便如此,人家已经有了官身了。
何况那举人的特权,也是不少,比之秀才,不知强多少倍。
无数双眼睛看着大学堂的人,眼睛都红了,那眼里所流露出来的羡慕,就仿佛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些普普通通的生员一般。
“这……这不可能,不可能,绝不可能……我寒窗苦读十年,如何竟不如这些学堂的生员……他们不是只死记硬背吗?何以他们都可中榜?”有人喃喃自语。
也有人狂笑:“哈哈,可笑,真是可笑……”
大笑者,显然是彻底的人生信念正在逐渐的崩塌。
从前所信奉的一切,现在竟好似是沦为了笑话,自己渐渐成了小丑一般。
人们从前坚信的东西,从而为了这个信念,而付出了无数的努力,可这许多个日日夜夜的努力之后,结果却有人告诉他,自己所做的根本没有意义,自己所作所为,也根本只是南辕北辙。这对于一个人而言,是一个极痛苦的过程,而这个过程……足以引发一个人精神上的崩溃。
等你自己割了自己之后,这大清竟已亡了一般。
终于,贡院之下,有人失声痛哭,有人流涕,有人怪叫,有人发出疯了似的咒骂。
好在……生员们是有准备的。
先生大吼一声:“预备。”
一百多个生员,毫不犹豫的自自己的长袖里抽出棍棒,这棍棒有点毒,因为棍棒的头部,嵌入了许多钢钉,这钢钉只露出了木头指甲长,完全可有保证绝不会对人造成致命伤害,但是足以让人一个月下不了地。
齐刷刷的棍棒,落在这些孔武有力的人手里,而它们的主人们,顾盼有神,眼里带着警惕。
出来看个榜,为免碰到强盗,带着一根形似狼牙棒的东西防身,这很合理,对吧?
棍棒一出,嚎叫发疯的秀才们疯了似的退开。
虽然现在很绝望,可是还不至于到寻死的地步。
这些生员的狠厉,他们早就见识过了,说打就打的,而且这些人你惹一个,就来一窝蜂,举人可以不中,命总还是要的,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。
而后,生员们列队,疾步而去。
李涛充耳不闻的再看了一遍榜,他陷入了深思。
此时,心里一个疑问,反复的在询问自己,到底是怎么回事,为何……自己竟会落榜。
他面上带着苦涩,摇摇头,身后几个仆从不识字,可见公子如此,心里已猜出大概了,上前想要安慰。
李涛将人打开,苦笑道:“天要变了。”
他目光落在那即将要消失的一群生员背影上,随即,打起了精神:“回去告诉刘管事,无论用什么方法,今秋,我定要入学,不管花多少钱财,需托多少关系,听明白了吗?”
“喏。”
李涛而后,也消失在人潮。
天要变了。
这是大势。
李涛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。
他的格局,显然是比平常要高得多的,
面对这样的情况,必须做出改变。如若不然,那便是螳螂挡车。
赵郡李氏,还可以躺在阀阅的簿子上,继续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吗?李氏的子孙们,若是没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,进入朝廷,那么迟早有一日,有会有被超越的一日。
朱雀桥边野草花,乌衣巷口夕阳斜。
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。
这诗的作者刘禹锡此刻还未出生,可是这样的感受,在史书上见识过千古兴亡事的李涛,不会不懂。
或许还有人依旧固执己见,可李涛却知道此时必须悬崖勒马,做出选择。
……
相比于李涛的冷静,身后的秀才,就未必冷静了。
有人痛骂考官,有人骂大学堂,也有人大骂:“当初那吴有静,说什么满腹才学,跟着他读书,便有高中的机会。可是……跟他读书的人,有几人中举。此老贼……信口雌黄,误了不知多少子弟。”
“吴先生误我啊。”
“都说他满腹经纶,都说他掌握了中试的诀窍,可若只我一人不中,固是我愚钝。可为何,这么多人都不中。说来说去,是他吴有静耽误了我等的学业。”
误人子弟。
这可不是小事。
哪怕是学而书铺的那些秀才,中个十个八个,大家也不敢说什么。
可现在呢……有几人中了?
再看看那大学堂。
此时,大家付出了无数心血,跟着你学习,现如今……前程黯淡无光,当初对你吴有静多敬仰的人,现在心里就有多少愤恨,于是头人振臂一呼:“走,去学而书铺,把话说清楚。”
“同去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
太极殿。
此时,歌姬已至,在一番舞蹈之后,已喝的半醉的众臣们红光满面,变得有些放肆了,彼此之间品头论足,或有人低笑。
却在此时……那吴有静已有许多的醉意,他方才一番话,陛下再不理他,吴有静心里比谁都明白,自己并不得天子的垂青。
这……他早有预想,可是他不在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