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行蕴拖着沉重的身体来到白羡鱼的院子时,头顶上的烈日还未落下。
萧正看了眼紧闭的房门,奇怪道:“白五小姐好像不在。”
男人的目光浅淡的顿了顿,“出去了?”
“看样子是的。”萧正有些茫然,白五小姐从未在公子来府的时候外出过,公子每一回来白五小姐的院子,白五小姐都会准备好新鲜的茶水和茶点,有的时候公子还会和她一道用膳。
今日怎么一声招呼也没打,整个院子就空了呢。
“公子,我们也不知道白五小姐他们什么时候回来,等等还是先回侯府?”
声音落地便陷入一片沉默。
树叶稠密,包住了西沉的日光,已经有聒噪的蝉鸣声传入耳畔。
男人指尖有血迹滴落,“等。”
……
白羡鱼吩咐好丫鬟之后,梨香院便亮起了灯笼。
丫鬟们擦拭,抬水,扫落叶,脚步都放的很轻,每个人都有条不絮。
一下子安静的院落就有了人气。
白羡鱼走到点好蜡烛的屋子里,关上门,脑袋里像是揉了一团浆糊,她歪着头,手指托着额头打旋。
还没走到屏风,就看见屏风后坐着一个男人。
白羡鱼刹住脚步,即便没有出声,男人身上的压迫感也扩张到了极致,她发现的那瞬间竟有种落水的窒息感。
“回来了?”谢行蕴的声音有些倦意,他站起身,从屏风外走出。
白羡鱼语气放慢,试图缓解这种莫名的紧张,“嗯,这么晚了,你怎么还没有走?”
谢行蕴道:“想见你。”
他把女孩纳入怀中,高大挺拔的身体微微低着,两臂环着女孩纤细的腰。
男人的怀抱像是甘霖,而她像是久旱了的旅人,在他拥着她的时候,白羡鱼一点反抗的力气都使不上。
“你今天去哪了?”谢行蕴空落了一日的心终于落下,“为何这么晚才回来?”
“在街上逛了逛,顺便将娘亲的画修复好了。”
“是吗。”
需要从清晨到半夜。
半晌无话。
谢行蕴敛着眼皮,“不是在躲我?”
白羡鱼心口微窒。
她动了动唇,“不是。”
谢行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,看得白羡鱼有些不自在,就在她准备别开目光的时候,他轻轻笑了,“开个玩笑。”
“小鱼儿心悦我,又怎么会躲我呢,对么?”
“……嗯。”
白羡鱼感觉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腔。
少女抬起头看他,眸底倒映着他的模样,她的手指抓紧了衣袖。
谢行蕴目光微顿,又不动声色地移开,“下次别逛这么久了,会很累。”
白羡鱼点点头。
“……我走了。”他终于转过身,“今日的考验算是过了,明日我还会来。”
白羡鱼开口,“好。”
谢行蕴又道:“我们定亲之后,便尽快成婚吧。”
说到底心疾一事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,没有任何证据,这是她之前和谢行蕴说过的话。
白羡鱼手指微动,颔首,“好。”
【……和谢行蕴有什么关系呢。】
心里的声音说。
目送男人离开屋子,白羡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转身的时候似乎有什么艳丽的颜色一闪而过。
她略微一顿,看向男人完好无缺的锦袍,那是血吗?
谢行蕴出了府,萧正不知从哪牵出来一辆马车,“公子,我们这就回侯府吗?”
夜色下,少年棱角分明的脸庞隐在半边光影中,“嗯。”
他怔愣地看着自己的左臂,今日和白檀深“较量”时,对方的冷刃在他的小臂上留下一道伤口,这本微不足道,可此刻再度裂开,竟是难以承受之痛。
萧正察觉到少年的脸色有些不对劲,询问道:“公子,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?”
空旷的街上,谢行蕴从黑暗中走出,语气不明道:“她没有发现我受伤了。”
萧正想了想,却觉得没什么,“兴许是白五小姐玩累了,所以才没有发现。”
他心里觉得意外,公子居然会因为白五小姐没有察觉到他受伤所以闷闷不乐,伤在小臂上,看起来也就一个小口,比起以前训练中受的伤根本就不算什么啊。
谢行蕴半抬起漆黑的眸,讳莫如深地反问:“是么?”
他抱了她那么久,她也回抱了他。
是不是还不够久,她才没有发现。
可小鱼儿,他被宣纸割破了手指,都会被她发现的小鱼儿,是真的累了,还是……不关心。
他离她前所未有的近,却又觉得她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。
萧正安慰道:“公子不必多想,属下看得出来白五小姐是喜欢您的。”
……
南诏。
书童趴在一张书案前睡着了,旁边的谷遇额头上绑了一块巾帕,拧成麻花状往后打了个结,将额前细碎的鬓发刘海尽数撩上去。
此刻巾帕上都润湿了,他面前摆着四张药方,上面的药材看起来很相似。
书童被蚊子咬了一口,迷迷糊糊醒来了,“谷师兄,你还不去睡吗?”
谷遇面上很紧张道:“就差这四样药材没有试过了,我想睡也睡不着啊。”
“前面的都失败了吗?”书童揉揉眼窝,“若是这四样药材加进去也失败了呢?”
谷遇:“……”那就是天要亡我。
“不会的,肯定能做出解药来的。”他安慰自己道。
“对了谷师兄,外面那些人是谁的人啊?”书童的注意力很快便移开了,他看了眼外头黑衣黑靴的一队侍卫,个个表情肃杀,像是要趁着月黑风高夺人性命的刺客。
谷遇用干净的帕子擦干净手,道:“谢行蕴的人。”
“谢……”书童一顿,眼睛睁大,“是谢世子的人?”
谷遇专注炼药,正在将药材捣碎,心不在焉地嗯了声。
南诏王尚且在世,谢行蕴虽然还未曾承袭南诏王的爵位,可在这南诏之中却是威望极高,是以大家都称呼一声世子。
“那谢世子是不是也回来了?”书童很是激动地问道。
“他估计回来不了了。”谷遇皱眉深思,狼毫在纸上写下笔记。
“为何?”男孩像是一下子就泄气了,“这也是他的家呀,京都有那么好么?”
“那是因为谢行蕴夫人是京都人啊。”谷遇有些累了,放好一切后坐在椅子上歇了会儿,“而且那位的家人什么的都在京都,谢行蕴自然会留在京都。”
“夫人!”男孩惊讶道:“谢世子都有夫人了?为何我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过?”
谷遇心中默念着时间,时不时晃动一下手中的剪子,“这个说来话长,总之不出意外,那位就是谢行蕴的夫人了。”
“哪位啊?”
“白羡鱼,听说过么?”
书童倒吸一口凉气,猛地站起来,然后又坐下,嘴角的笑容又惊又喜,“听说过,镇国将军府的嫡小姐,白家白羡鱼是吗?”
“嗯。”
“我老早就听过她的名字了!没想到她居然和谢世子是一对!”
谷遇有种微妙的心虚感,他也不知道他现在研究出来解药是好还是坏。
“谷公子,您还需要多久?”侍卫首领腰间别着一把刀走进来。
谷遇整理了下神色,“‘傀’很快就好,再稍等个一日。”
侍卫微笑道:“劳烦谷公子了。”
谷遇摆摆手,不甚在意的样子,傀蛊对他而言容易炼,可情蛊的解药却是难。
“……对了谷公子,您要不要和我等一块回京都?我家主子已经向白家姑娘提亲了,好事将近,您作为主子的好友,主子应当也希望您在场。”
谷遇手一僵,“就提亲了?”
“嗯嗯。”
“白羡鱼答应了?”
“应该是答应了吧。”
书童提醒道:“谷师兄,你煎的药要糊了。”
“!”
谷遇连忙回神把小药炉子拿下来,“嘶……烫、烫烫!”
书童笑出了声,他望着这些侍卫道:“谢世子近些日子好吗?”
“公子一切都好。”
谷遇把药炉子放好,面色十分犹豫。
“怎么样,谷公子,要不要和我等一块回京都,公子现在已经命萧统领准备章程了,想来用不了多久小侯爷和白姑娘就能成婚了。”
书童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身旁僵硬住的男人,“谷师兄还能参加谢世子的婚宴,真好!”
可素来潇洒的谷遇脸上,露出罕见的凝重表情,像是在做什么艰难抉择一般。
现在解药还未研制出来,他回去也只能缓解一二,因为之前并未有过这样的情况,他也不知能够缓解到何种程度。
若是不回去,谢行蕴和白羡鱼两人很大可能不会发现蛊的存在,情蛊本就举世罕见,也只有极少数的古籍里有记载,对于如何炼制等等一系列相关的内容,都是他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。
这样的话,他们两个会成婚。
谷遇脑海中一下子是谢行蕴说的:
【我从未被人……这样讨厌过。】
一下子又是做梦的时候梦到的白羡鱼大婚当日丢下凤冠霞帔,朝将军府跑去的画面。
“谷公子?”
“谷师兄?”书童用手在男人面前晃了晃,新奇地喃喃道:“这难道就是灵魂出窍?”
“……”
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像是在争夺地盘一样在他的脑海中碰撞,谷遇闭了闭眼睛,又倏地睁开,几乎是用吼的:“我和你们一起去京都。”
他不能这样任由事态发展了。
就算暂时研制不出解药,可是他们也有知情的权利,要是这样阴差阳错地成婚了,日后万一露出真相来,他觉得就算是成婚了白羡鱼也和离。
侍卫便笑说:“是,那便请谷公子收拾好行李了。”
谷遇说完又有些犹豫,烦躁地抓了抓鸡窝头。
该死,他没事去搞什么情蛊啊!
要是这婚事因为他凉了,谢行蕴真的会弄死他!
……
宫宴当日。
白羡鱼让白离把蛊给装在一个玉瓶当中,她作为官眷也在受邀之列,适当来早些也是可以的。
进了皇宫,与她隔了两三辆马车的一辆马车上,卢溪缓缓放下车帘,目光诡谲,“准备好了吗?”
“已经和七公主那边联系上了!只等白羡鱼一进去,七公主便会令人将她带去西夷国使者那,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,她想不去和亲也难!”
卢溪微笑着提醒,“不要太嚣张了,让人看出什么来就不好了。”
燕儿笑了笑,她还记得上回在街上,白羡鱼身边的那个丫鬟有多嚣张!
等白羡鱼嫁去了西夷,她作为贴身丫鬟定也是要一道去的!
而西夷那群人,要了主子再要丫鬟再寻常不过,不过主子的身子还稍微干净些,丫鬟的身子才可以让人随意糟践。
很快,那个叫绿珠的丫鬟便要落入人间地狱了!她感觉自己出了一口恶气,心里畅快多了!
燕儿瞧了瞧卢溪脸上的表情,就知道她喜欢她说些白羡鱼翻不了身的话,于是她放低音量笑得讥诮:“小姐,听说那的人上至王孙贵族,下至黎民百姓,都尤其饥渴,白羡鱼去了那,肯定被吞的渣都不剩!”
卢溪压着上扬的唇角,“嗯。”
另一边。
白羡鱼一下马车,就有两个宫女上前挡住了她的路,“白姑娘,我家主子有请。”
白羡鱼颔首,两个宫女便走在前面带路。
白离冷冷扫了眼身后,“小姐,那辆马车里坐的是御史家的家眷,她似乎一直在跟着我们。”
“御史家……卢溪?”白羡鱼若有所思,“她跟着我们做什么?”
“不知,属下留意了她们的举动,似乎并未做什么。”
绕过园林池塘,眼前豁然开朗,巍峨壮观的宫殿伫立在晨光间,细碎的金光在这片红海当中跳跃。
白羡鱼瞥了眼左边的宫殿,“这回来的西夷使臣,难道住在宫里?”
绿珠好奇,“之前不都是大相国寺吗?”
“嗯,可大相国寺前不久刚出了刺杀案,此番西夷使臣应当也有所耳闻,因此我比较偏向于他们住在这。”
“而且,”白羡鱼忽然回头,和刚下马车的卢溪对视上,面对对方错愕又幸灾乐祸的样子,她淡笑着转回去,“狗都这么眼巴巴跟上来,可不像是什么都没准备的样子。”
只有一种可能,那便是已经有人准备好了。
本次宫宴主要有两件事,一是比试,而是和亲,若是想让讨厌的人消失在面前,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。
白羡鱼微微一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