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江海目光有些闪烁,细看眸底划过了一丝不安。
白羡鱼略微蹙起眉,不安?
其实他们心里都有了答案,但只缺证据,不得不说,虽然她看起来像是个深闺女子,一门不出二门不迈,可做事手段却果断决绝,半点没有留下行凶的痕迹,且问遍了全府,所有的人反倒是成了她的证人。
心思不可谓不深沉。若是能从黄江海这里探听到一星半点的蹊跷,也方便早日了结这件事。
至于谢行蕴他们,估计是眼底容不得沙子,既然来了,便所有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查清楚了,现在他们几个知情的人皆不动声色,甚至连主动“自首”的两位姨娘都未曾软禁。
“主子,这都是陈年旧事了,我……我也记不清了,我那侄儿命途多舛,怪不了别人。”沉顿半晌过后,黄江海如是说,可眉头皱地更深了,让人感觉很是纠结。
这副模样,看起来不像是不知情,更像是畏惧。
“你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和我说,方才刚签了死契,你便是我的人。”白羡鱼给他一记定海神针,温声道:“莫说在梁州,便是在京都,我也保得住你。”
黄江海干涩的嘴动了动,低头,放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。
白羡鱼想到了方才谈事的时候,眼前的男人分外配合,好似想要尽快离开这里一般,她抬睫道:“江淮瑜?”
黄江海心中大震,不可思议地看向白羡鱼。
白羡鱼露出了然于胸的表情,梁州城最有权势,且前途不可限量的,不就只有江淮瑜了。
加上他的死和黄子戚的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,自是不难猜。
“放心。”白羡鱼微微一笑:“他也动不了你。”
黄江海震惊更甚,表情一瞬间就变得苍凉而辛酸起来,嘴唇蠕动了下,“主子,你说的可是真的?”
“真的。”
少女话音一落,黄江海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,立刻跪下去给她磕了三个头,撞得地面砰砰响,“主子若是能给我侄子一个公道,那小人便将主子供奉起来!日日为主子祈福!”
见他言辞激动,白羡鱼让绿珠上前去把他扶了起来,“不必如此。”
黄江海深吸了好几口气,方才平复过来,将当年那事缓缓道出:
“子戚是我三妹之子,三妹和三妹夫原先都是我们村的捕鱼好手,本是再攒个几年,便可修个屋子,落地生根了,可天有不测风云,先是三妹难产而死,又是三妹夫不堪其痛,心神恍惚判错了航向,从此一去不回。”
白羡鱼静静听着,让绿珠拿了一副纸笔来。
黄江海已然浸入了回忆当中,“当时子戚和衫衫,一个四岁一个六岁,两个人待在一艘船上,本来我们出去捕鱼,大都是全家一块坐着船出海,若非他们不忍子戚衫衫和他们一块冒险,手上又有点积蓄,便咬牙买了一艘旧渔船,每回出海便让他们留在旧船上,让我去照顾照顾,恐怕他们也会和我妹夫一块去了。”
他眼中已经有了泪花,“众人皆道子戚他们虽然无父无母了,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,我也是这样想的,可惜我们家的境况也不好,饱一餐饿一餐,子戚饿的狠了,也会向村子里的其他人讨要吃食,可以说他们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。”
白羡鱼目光微闪,“他们和海灵儿的关系怎么样?”
黄江海并不意外眼前的姑娘知道这些人的名字,她像是已经了解了许多了,知道海灵儿的名字也在情理之中。
“子戚玩伴甚少,几岁就开始学着下网捞鱼,做鱼汤给妹妹喝,海灵儿和海韵儿是他们少有的朋友。”
白羡鱼道:“仅仅是朋友?”
黄江海经她这么一问,语气微停,神情也变了些,说不出的复杂,“兴许还有些少年少女的情愫吧,她们两姐妹是咱们村子里有名的姐妹花,之所以能和子戚玩到一块,也是因为她们的父母也早逝了,应当是有些惺惺相惜吧。”
白羡鱼停顿了下,“海韵儿不是嫁给了江淮瑜吗?后来还与黄子戚有联系?”
黄江海说到这里情绪变得不稳,“她是嫁的好啊,十里八乡没有一个人不羡慕的,连带着她的妹妹也沾了光,可是她们姐妹两个的‘福’,为何要让我的子戚来献祭!”
绿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,她知道现在才是重中之重。
不等白羡鱼问什么,黄江海便一股脑的全部说了出来,像是积压了许久。
“我们家子戚长大之后也是个俏郎君,温润如玉的跟个世家公子似的,爱慕他的人一双手都数不过来,就是家世差,可他争气啊,主子应当听说过采珠人吧?子戚被选中了,他捞出那些珍珠的酬劳足以让他后半辈子不用再漂泊在海上!”
“可是就是因为海韵儿嫁给了江淮瑜,而又意外去世,江淮瑜忧思难排,便想要娶走海灵儿,见海灵儿对别的男人有心思,主子你想,那个男子会落得什么下场!”
白羡鱼微微凝眸:“所以你们认为,是江淮瑜造成了黄子戚的死?”
“是!”黄江海连着大喘气,像是费尽了力气开口,“子戚可是从小长在海边的,怎么会说溺死就溺死,连个尸身都找不到,他几岁便会泅水,若非有人动了手脚,他肯定不会就这么死了。”
“有没有证据?”
“证据?”黄江海道:“江淮瑜怎么会留下证据,他欺我黄家无人便肆无忌惮。”
说到这里,男人的背脊似乎都被压弯了,沧桑自嘲,“可是啊,我黄家确实无人,就算知道凶手是谁,也动不了他。”
白羡鱼正思考他话里的可信度,黄江海却突然抬起头,“但……主子您如此神通广大,说不定能找到那个东西。”
找到了那个东西,就是赤裸裸的证据!
“什么?”
“那个东西可以证明,那日子戚他们出海时,江淮瑜恰逢上任郡守,也正好坐船巡视!”黄江海愤声道。
白羡鱼等他把话说完。
“江淮瑜据说是来自瑞州的家族,他们族内子弟都有自己的佩玉,当时,有一个人在海水中捡到了他的玉佩!”
白羡鱼微微抬头,“谁?”
“那日和子戚一起下海的人,海家姐妹的海灵儿!”
白羡鱼微微一怔,“她手中有他的玉佩?”
“有,我也是后来才得知,那日出事之后,很快官差便来核查遇难人数了,并且迅速定了案,海氏清醒之后察觉不对劲,将事情告诉了绮衫,绮衫便去击鼓鸣冤,可是衙门并不受理这些案件。”
“为何不受理?”
“因为她们那时,也不知道这枚玉佩是何人的。”黄江海道:“海氏说,她一落水便被人敲晕了过去,可是海水汹涌,不停冲进甲板,她呛了水,又咳嗽醒来,便见到有人围在她们原来的小船上,活生生摁住我家子戚在水里,不让他抬头!”
白羡鱼微眯了眯眼,只是想想当时那个画面,她都一阵恶寒,别提亲眼看见的海灵儿,若是她对黄子戚有意,怕是得肝肠寸断。
“可惜海氏还没有来得及说话,便又有人打晕了她,也就是在那个时候,她看到了那人身上一晃而过的玉佩,第二日她彻底清醒之后便又下水去寻子戚,子戚没有寻到,倒是让她看到了一枚熟悉的玉佩,玉佩的绦绳挂在了破碎的船板上。”
绿珠不由得感慨,看向自家小姐,“天无绝人之路,若非如此,当时船离的这样远,便是有人动手,凭借他的手段,确实能一手遮天过去。”
可是,白羡鱼心道,偏偏掉落的玉佩流转到了海氏的面前,或许海氏是江淮瑜最不想让她察觉的人,可天意弄人,偏就到了她手里。
后来的事情也就不难推断了。
海氏没了依靠,江淮瑜想要娶她,动动手指便有一百种一千种法子让人把海氏给他送过来。
他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将她接入府中,以照顾小姨子的名头让她住下,然后暗中图谋。
而海氏在相处中发现了江淮瑜便是那日那些人的主子,因此动了杀心。
白羡鱼想到这里,忽然有了个毛骨悚然的想法,没有想到素衣胜雪的江淮瑜背地里居然是这样疯魔的个性,“你们那里有不少志怪传说吧。”
黄江海点头,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。
白羡鱼已经没有什么想要问的了,朝门外的白离说了声,“再去准备一辆马车,我要带他回郡守府。”
不能正大光明的进去,以免打草惊蛇。
可白羡鱼即便知道了凶手便是那个温婉的女子,却也害怕不起来。
白离点头称是。
郡守府。
白羡鱼这里有了进展的同时,谢行蕴那端同样也审地差不多了。
白景渊看着跪倒一片的人,心里颇为诧异,梁州距离京都十万八千里,便是他到了这里,也没有什么可用之人,全是家中带来的亲信。
谢行蕴才中了状元,仕途尚未开始多久,居然连这梁州城都伸的了手了。
这个看起来散漫的少年,做起事来倒是雷厉风行且狠辣,一日功夫便找到了当年涉及此案的人员,他本以为像他这样的高门贵子兴许下不了手,可没有想到谢行蕴上来便是用刑。
不消两个时辰,这正堂当中便已洗了两回,即便干净,浓重的血腥味也让人不寒而栗。
这样的效果也出乎白景渊意料地好。
谢行蕴微抿了口茶,淡道:“说完了。”
“说完了,说完了!”
“大人饶命,小的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啊!”
少年面不改色,“带下去画押。”
萧正抱拳:“是。”
白羡鱼这回没有走正门,而是走的后门,自然也就不用路过正堂,将黄江海安置好之后,她找来了白离。
白离在她面前弯身道:“小姐有何吩咐?”
“江淮瑜是瑞州人,你去打听打听,瑞州有哪些有关溺水之人不得投胎的传说。”白羡鱼思考两秒,“类似于那日渔夫说的话,顺便告诉萧正,让他也一块找吧。”
告诉了萧正就意味着告诉了谢行蕴,谢行蕴那般聪颖,定知道她想要做什么。
多些人也可以尽快缩短时间。
白离恭敬点点头,“是,小姐。”
嘱咐完白离之后,白羡鱼就放松了下来,一放松,心间怅然若失的感觉愈发深刻。
现在已经是下午了,谢行蕴什么时候能忙完?
“绿珠,给我备水沐浴吧。”
绿珠说了句“好嘞小姐”,便安排其他丫鬟准备去了。
她是白羡鱼的贴身丫鬟,带来的那几个二等丫鬟都得听她的差使,她正吩咐着,还转身笑问了声,“小姐现在饿了吗?需不需要传膳?”
白羡鱼略有些萎靡的精神顿时振作了些,“不用,不单独传膳了。”
三哥和谢行蕴这些天的晚膳都是一块用的,她干脆也去吧。
还能见到谢行蕴。
虽然可能会被三哥察觉到什么,但是这也是迟早的事,她还得抽空想想,该怎么样让他们接受谢行蕴,想到之前二哥叮嘱她的那些话,白羡鱼有些头疼。
绿珠很快就安排好了,进屋子的时候发现小姐在照镜子,听到声音唤了声,“绿珠,帮我看看我脖子后面。”
她赶忙应了声,“好。”
走到少女身后揽起她顺滑的乌发,绿珠惊讶地发现自家小姐的后颈上,居然有几块红中带青的淤痕,她惊声道:“小姐,您这是怎么弄的?”
白羡鱼有些微妙的尴尬,昨夜的事情,白离知道,可绿珠是不知道的,早上她去见三哥故意遮住了后颈,也并未靠的很近,三哥只看得到她的正脸,等会又要去见他,还是一同用膳,万一被发现了,后果不堪设想。
至于一开始为何不告诉绿珠,是因为白羡鱼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羞耻,当时跟中了蛊一样,就想要谢行蕴抱抱她,最好能挨着他入睡,对于他的亲密举动,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甚至情动的时候还会配合他。
谢行蕴尤其喜欢从后抱她,她的后颈便被他吻了个遍,想也知道是怎样一副画面。
“可能是有蚊子吧。”白羡鱼三言两语企图揭过,“你给我擦点胭脂遮一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