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。
不过是佛恩寺寥寥一面,就可以这么亲密的称呼了?
谢行蕴自嘲地望了她一眼,调转了马头。
一开始白羡鱼还有疑惑,听完了莫心的话,她已经可以确定眼前男人的身份了。
他不是林渊。
而是莫临渊。
莫,是大庆的皇姓。
莫临渊仍是笑,“先前偶然见过几面,算是旧相识吧?”
白羡鱼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,要在乎一个人,才会因为他的欺骗而感觉伤心或者难堪,对于她而言,莫临渊只是萍水相逢,加上他身份特殊,不透露真实姓名也情有可原。
所以她很快掀起唇角,“嗯。”
二皇子李旦和三皇子李靖走了过来和莫临渊寒暄,其余几个皇子已经骑上了马,就待一同前去。
这其中,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是二皇子李旦,仍旧不过十八岁。
说到底都是一群少年少女,除了三皇子外,其余皇子都还在太学读书,即使有皇室的身份傍身,却也处在桀骜不驯的年纪。
男子骑马,女子便坐马车。
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大相国寺前进。
*
大相国寺位于京都最繁华的区域之一,历经数个朝代不倒,规模宏伟,主体由七宝佛殿,文殊殿,重楼三门,东西塔等组成,占地五百余亩,辖管六十余座禅院,五湖四海的游人众多。
比起之前的佛恩寺,大相国寺更为香火旺盛,帝王岁宴,祭祀求神,名僧辈出,经书典藏浩如烟海。
安置好,用过膳后,使臣都留在了大相国寺,而莫临渊等人便一同登上了画舫。
画舫内极为宽敞,可容得下几十人同坐,船头几位蒙纱的舞姬弯腰伸袖,伶人奏乐,伴着流水潺潺,别有一番风流意味。
谢行蕴寻了一处离白羡鱼不近不远的位置,银剑放置在手侧,眼睛却并不看她。
白羡鱼看着李旦几人围着莫临渊讲着话,少年人似乎总有很多话题能聊,他们又都是天潢贵胄,很快便打成一片。
“临渊,这条江叫左江,是澧水的分支之一,绕着着江流一圈,可以将我大夔朝的盛世景象尽收眼底,怎么样,是不是很美?”
莫临渊笑看一眼,道:“美。”
“大相国寺的庙会同样有名,明日我们可以一道前去。”李意拿来了一壶酒笑道,侍卫接过,为众人斟酒。
谢行蕴刚闭眼假寐,长腿伸直,侍卫小心地看了眼,拿着酒壶的手转了个方向。
因着游客众多,官僚,墨客,还有异域之人等多汇集于此,是以大相国寺附近的贸易甚多,庙会更是一等一的热闹。
“可惜也只可游玩十天,太傅还给我布置了许多任务,回府了还得抄书写论。”
说话的是这当中年纪最小的皇子,七皇子李纯,虽小,也有十四岁。
四皇子李仪笑道:“你呀你,就知道玩。”
李纯无奈叹口气,“不过能玩几天也不错,我们甚少放假,此次也亏是沾了莫兄的福。”
莫临渊修养颇好地笑笑。
众人你一言我一语,尤为热闹。
莫心和几个姑娘坐在后排,也在讨论京都和大庆的胭脂水粉,整座画舫都叽叽喳喳的。
白羡鱼为了以防万一,选位置的时候也是坐在了中间,左手边是女子坐的位置,右手边过去不远就是莫临渊。
她瞧着他们一张张嬉笑的脸,没有发现任何异样,若那日在白马驿杀人的幕后之人真是他们当中任何一个,那这城府也太深了些。
这时,白羡鱼的手臂被人推了推,莫心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,打趣道:“羡鱼,你这是对我家表哥有意思?”
谢行蕴睁开眼。
白羡鱼侧着头,简单笑了下,“郡主想多了。”
莫心微笑,也不揭穿。
本来她对白羡鱼的态度还有些微妙,任凭任何一个姑娘,看到一个这样美的女子在自己心动的人面前晃,心里都不会舒服的。
可现在知道了她看上了自己表哥,莫心倒是没了那种戒备,小声笑道:“不用骗我,我可是看到你眼睛一直往我表哥那瞟,其实在我们大庆,我表哥也是很受欢迎的,没什么不好意思的。”
白羡鱼见她一副“我早已经看穿了你”的表情,有些无奈。
“——酒。”
冷冽低醇的男声在船尾响起。
这声音实在辨识度太高,加上有种说不出的寒意卷携其中,画舫内的说话声都小了很多。
莫临渊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划过身边的少女,落在面沉如水的谢行蕴身上。
侍卫反应很快,找来了酒给他满上。
谢行蕴无视了众人投来的视线,手臂微抬,正要喝,就被莫临渊含着笑意的声音打断。
“听闻南诏王英勇无双,骁勇善战,酒量也是顶好,谢弟作为他的嫡孙,应当酒量也不差吧。”
这一路谢行蕴未和莫临渊说过一句话,李旦几人也有些察觉到了不对劲,现在莫临渊主动开口,更像是一种主动示好。
他们开始打圆场。
“表哥的酒量还是个迷,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表哥吃酒的。”
“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是头一回见表哥喝酒,平常在宴会上也甚少喝。”
“……”
谢行蕴余光察觉到白羡鱼的眼神看向他,他顿了下,把酒杯放好。
接着站起身,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过众人直直和莫临渊对上,“比比?”
李纯等人发了下愣。
莫临渊也有些意外,但似乎并不是很意外,他微笑,“可以。”
六皇子李烨率先明白过来,“你们是要比比谁的酒量好吗?”
谢行蕴未答,侧首道:“准备酒。”
侍卫应了声,立刻准备去了。
说完,他朝着白羡鱼的位置走去,白羡鱼抬头看他,直到他停在她右手边的位置,旋即听到谢行蕴再度寒声开口,“添把椅子。”
“是!”
侍卫拿来了椅子之后,白羡鱼的右手边就变成了谢行蕴。
两人近的她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阳刚气息,檀香萦绕。
这么一来,白羡鱼的身影也被他挡了个严严实实。
从莫临渊的角度看过去,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。
他笑了,眸含着几分认真,“不如就投骰子吧,一二三你喝,二四六我喝,看看谁先撑不住倒下。”
“随便。”
除了心思比较大条的几个,其余的人都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的不对付。
李纯兴致勃勃地笑:“那我就来给你们当个裁判吧。”
“来人,搬张桌子来,酒要管够,不够就下岸去买些回来!”
“是,殿下!”
白羡鱼有些无聊,加上被谢行蕴挡住了视线,显得她所在的位置逼仄狭小。
她就换了个位置,坐在莫临渊的斜对面。
谢行蕴余光瞥见她跑过去,身上散发的凛冽气息更甚,如同经年不化的寒冰。
莫临渊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意外了,可心底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欢喜。
他心情大好,“看来今日是要不醉不归了。”
谢行蕴扫了眼女孩的脸,笑意不达眼底,“是不醉,不休。”
莫临渊勾了下唇。
桌子很快就被搬了过来,酒水排成两排,足足有十八壶,一叠酒碗放在两人面前。
“为了公平起见,那就由我来摇骰子吧!”李纯似乎很是熟练,双手合十,一掷。
“三点!”李纯半点没发现两人的气氛不对头,“表哥,该你喝一碗。”
侍卫赶紧满上,谢行蕴面无表情地喝下一碗。
……
一开始众人还闲得无聊看这两人斗酒,可没过多久,大家都散了各自赏玩去了。
留下来的就只有白羡鱼,莫心,李纯和李长明。
谢行蕴的运气似乎不大好,李纯扔的骰子有三回有两回扔到他的点数。
可是谢行蕴还是一无所觉地继续喝。
白羡鱼忽然想到,他是不是在和自己生气,所以才和莫临渊赌酒喝的。
“再来。”
谢行蕴的脖子红了,眼尾泛起血丝。
莫心上前,担忧道:“表哥你们快别喝了,你看行蕴哥哥都这样了。”
李纯都摇累了,让侍卫接替他,自己躺在一边休息。
莫临渊没接话,他虽然喝得少,可情况同样不必谢行蕴好多少,两人这会儿倒像是脱了缰的野马,憋着一股气。
莫心看他们两个互相瞪着,也不知道在犟个什么劲。
谢行蕴又端起碗,手有些晃,几滴酒溅在桌上。
莫心想去拿,差点碰到男人的手时,一道冷入骨髓的声音低声响起。
“滚。”
莫心不可置信地咬唇,原地怔了好几秒,才有些难堪地坐下。
白羡鱼看着谢行蕴仰头,又是一碗。
不像是在喝酒,更像是在发泄。
船头外,李长宁一言不发地盯着白羡鱼。
“你们听说了吗?前不久有人说在一个茶楼见到了小侯爷,那日茶楼里一个说书先生正在讲他和白羡鱼的故事,结果一个女子对白羡鱼出言不逊,小侯爷直接露面逼着她道了歉,而且还说……”
“还说什么?”
其余几位姑娘还有几位皇子都不知道武宣帝让他们随行的意图,单纯的以为是要尽地主之谊,陪着大庆郡主游玩几天,带她领略大夔朝的强盛,故而也并未想到和亲一事,一天下来几人已经颇为熟悉,谈话也随意了些。
李长宁也不自觉地注意她们的谈话,她虽然这几天被放出来了,可前些天都是被禁足在府上的。
对于外界的事情知道的不多。
“说书先生说是白羡鱼对小侯爷一见钟情,后面才追求他,小侯爷说情况不属实!”
“他说啊,是他纠缠的白羡鱼。”
几个姑娘顿时把目光投向了白羡鱼,以及坐在白羡鱼身边的谢行蕴。
李长宁咬牙,“你们胡说什么?小心被我表哥听到了,直接把你们丢下河去!”
几个姑娘身份也都是不低的,见她这样说话,也不大想搭理她,这位七公主可是扬名整个京都。
待她们走后,李长宁又将目光转向了莫临渊。
母妃说,父皇本是想直接送她去和亲的,可是母妃哭求了许久,总算求得父皇开恩,多点了几个官家女子一道前来。
白羡鱼也受邀在列。
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,她要是撮合了白羡鱼和莫临渊,那便少了一个劲敌,有白羡鱼在,表哥就不会看见她。
李长宁阴恻恻的目光流连在几人身上。
她得想个办法,直接让两人把事定下来。
几个时辰过去,画舫一层四处弥漫酒味,白羡鱼坐久了,鼻子都觉得有些受不了。
莫心也出去了。
可谢行蕴和莫临渊两个人还在喝,真有点不醉不休的气势。
李旦李仪几人回来的时候,颇有些夸张地往后退了退,“这也太多了吧?”
李旦是最年长的,从前有什么事,众人也都肯听他的,他皱眉,“不行,不能再喝了,再喝就要出事了。”
“你们上去把这些酒都收起来。”
“是!”
侍卫上前刚一碰到酒壶,两个男人就同时站了起来,分别摁住酒壶两侧,从齿间逼出一个字。
“滚!”
“滚!”
侍卫连忙跪下接着麻溜了退下了。
众人:“……”
白羡鱼瞧了眼外头的日色,已经黄昏了,残阳如血,倒是正像这两人的脸色。
今日这一天倒是风平浪静的过去了,她也想回府,不想在这耽误时间。
于是刚走进的莫心等人,还有一众皇子就看见,白羡鱼十分从容地起身,握住了谢行蕴准备送去唇边的酒碗。
男人抬头,双眼布满血丝,显得有些骇人。
白羡鱼道:“放手。”
莫心看着这一幕,忍不住就想到了刚才她动手的时候,心里甚至有些期待白羡鱼也被凶一顿。
这样她就显得没那么丢脸了。
谢行蕴死死盯着她,手没有动,眸间浓烈情绪翻滚。
白羡鱼拍了下他的手示意他放开,温声道:“别喝了。”
过了一会儿。
谢行蕴垂下手,眼睛也低敛,“嗯。”
大家皆是不可思议地睁大眼,眼看着原本还像狂暴如雄狮一般的男人在少女面前乖顺的像是宠物。
接着莫临渊先抵抗不住,倒了下去。
侍卫马上收拾好这片狼藉。
这时,昏过去的莫临渊被他的护卫拖走船头醒酒。
谢行蕴嘴角终于扯出个嘲讽的笑。
白羡鱼看了眼日头,又看了眼莫临渊,想了想还是跟了出去,还没有完全天黑,起码得到下个码头她才好走。
谢行蕴唇边笑意瞬间消失,看着少女的背影,喉间发出一声低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