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到此,周王大惊,急忙再次跪下,声音都吓的颤抖了:“臣有罪~~”
朱慈烺叹息一声,继续道:“朕今日所说的这些,朝廷并非没有忧虑。自世宗皇帝以来,朝廷为缩减宗室开支,数次修改条例,控制宗室人数,虽有一定效果,但并没有解决根本原因,宗室开支依然占据我朝每年开支的两成五以上!”
“就历朝历代来说,我大明朝的宗室是最多的,对宗室优待也是最厚的,可我大明朝的岁入和疆域,却不如汉唐,岁入更是相差巨大,神宗皇帝时尚可勉强支撑,但光宗皇帝以来,外有建虏,内有流贼,内外消耗不断,偏偏天灾人祸又接踵而至,朝廷每日为钱粮发愁,先帝在位时,每日长吁短叹,所为的就是钱粮,朕继位以来,殚精竭虑,所忧虑的是,还是钱粮二字。这一次,宗室的宗禄没有补发,并不是朕不想发,实在是内外用钱用粮之处多多,朕拨不出来啊……”
说到最后,朱慈烺声音微微悲凉。
周王急忙再叩首:“臣有罪啊,陛下为国事操劳,臣却不能分忧,臣愿捐出三年宗禄,以为陛下分忧。”
朱慈烺微微点头:“周王兄有此心。朕甚感欣慰,只是杯水车薪,你一个周王府,是改变不了朝廷岁入和宗室开支的巨大差距的。”
“这……”周王隐隐听出了什么,但却不敢接话。
“此种情况下,朕以为,我朱家子孙必须与民同苦,与大明同在,宗室开支必须削减,《宗藩条例》也需重新议定了,唯有如此,才能避免百年之后的困境,朕才不会变成大明的罪人。周王兄以为如何?”朱慈烺盯着周王。
“陛下圣明。”朱绍烔如何敢不同意?他流着冷汗,急急叩首。
朱慈烺微微点头,再道:“过往修订《宗藩条例》,都是文官们操持,宗室不参与,但《宗藩条例》明明是为宗室制定,宗室不参与,不能发表自身的意见,朕以为是不公平的,所以这一次朕决定,请周王兄入京,以宗室的身份,参与修订《宗藩条例》,不知周王兄意下如何啊?”
“啊!”
周王大吃一惊。
明例,藩王是不能离开封地的,不要说出封地,就是出这开封城,也需要取得文官的同意和准许。
至于进京,那就更是不敢想象了。
因为靖难之役,成祖皇帝对各地藩王防范极严,制定了各种严苛的约束制度,两百年来,没有一个藩王能够进京。
现在猛听到陛下要令他入京,并参与修订《宗藩条例》。隐隐的又要参与政事。他如何能不惊?
“陛下……”陛下金口玉言,说的是圣旨,他不能拒绝,但偏偏陛下所说,隐隐又和祖制相违背,周王张口结舌,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?
“除了你,还有四川的蜀王叔,你们两人一南一北,作为宗室代表,一起参与修订《宗藩条例》。”朱慈烺声音温和,但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,见周王还是犹豫,于是又说道:“周王兄不必推脱了,事情就这么定了。朕已经令人备好了车马,明日就请周王兄离开开封,随朕一起到京师吧。”
皇帝都把话说到这里了,周王想要拒绝也是不能了,只能点头:“臣遵旨。”
……
第二日,隆武御驾离开开封。
令人震惊的是,随行的除了周王,那一位在开封府衙击鼓鸣冤的宗室,居然也跟着御驾一起入京了。
“陛下这是何意?”开封文武都是惊异。周王入京已经令人震撼了,想不到
一个身份只是奉国中尉的宗室,居然也被陛下召唤入京了。
众人议论纷纷,很多人不解,但有明眼人却知道,陛下这是要动宗室之法和《宗藩条例》了啊。
……
从开封一路北上,过黄河,经彰德府,顺德府,真定府,保定府,隆武帝的御驾于六月下旬回到京师。
而就在抵达京师的前一天,登莱军报送到,说登莱水师连同陆战营和登莱兵,一共两万人,已经乘船渡海,依照军机处的作战技术,对建虏辽东沿海,展开大规模的骚扰攻击了。
永王、首辅蒋德璟,次辅李邦华,三辅范景文,四辅袁继咸,五辅倪元璐以及留在京师的军机大臣李邦华,堵胤锡,方一藻,刘永祚带着六部九卿的百官以及在京的勋贵,齐在正阳门前迎接。
“参见陛下~~”
陛下此次南下,不但平了左梦庚,而且还灭了张献忠,湖广祸患,一朝平息,大明的赋税重地江南湖广归于平稳,隆武军武,可谓是盛极,群臣心中都是佩服的,但嘴上却鲜少有人恭维,一来他们知道陛下不喜欢恭维,马屁一个拍不好,不但没有好处,反而会惹来无尽的坏处,二来,身为文臣,他们心中万般不愿意皇帝带兵出京,因此对皇帝带兵亲征的功绩,自然也是不能太过赞誉,以免皇帝食髓知味,以后时时出征。
此外,对于陛下将周王和一个不明的宗室带到京师之事,群臣心中都是惊讶和有意见的。
---内阁诸臣已经知晓了陛下要修订《宗藩条例》的心思,对于宗室待遇,控制宗室人数,严格宗室执法,群臣都是欢迎的。当年,世宗嘉靖皇帝修订《宗藩条例》,确定宗室待遇之时,内阁最初提出的文本其实比现行的《宗藩条例》要严厉的多,待遇也是大大减免,但被嘉靖否决,不得已才推出了现在的折中方案。
这么多年来,尤其是近几十年来,大明财税困难,朝廷入不敷出,但却不影响宗室的供养,每一年除了军费之外,宗室开支是内阁和户部最为头疼的事情,先帝崇祯帝对宗室极为优待,群臣对宗室之事不敢提,但新君继位之后,几次谈话中,隐隐透出过要改革宗室之意,群臣都有察觉,有人已经准备要上疏了。
但不想不等他们上疏,隆武陛下就主动提出要修订《宗藩条例》,限定宗室待遇,说心里话,群臣都是佩服和激动的,都在暗暗称赞今上乃是一位以社稷为第一,不殉私情的千古明君,但意外的是,千古明君竟然将周王也带进了京师,而且明发天下,除了周王,四川的蜀王也将进京,和周王一起参与制定新的《宗藩条例》。
这怎么可以?
周王和蜀王都是被制定的对象,如果让他们两人参与其中,这《宗藩条例》还怎么制定?谁会将刀子往自己身上割呢?
最重要的是,这不符合祖制啊。
大明的王爷是什么事情也不能做的,不能领兵,不能参政,不能结交官员,或者可以悄悄地经商,但也需要提防被御史和地方官员弹劾,一旦被抓到确实的证据,必会被朝廷责罚,现在陛下居然光明大正的诏令周王和蜀王入京,商议《宗藩条例》这明显的就是违背高祖和成祖的祖训了。
即便削减宗室开支,严格管控宗室人数是文官们的共识,也是他们一直想做但却做不到的事情,可是周王和蜀王即将进京的消息传来之后,文官们心头的惊异还是立刻就压过了喜悦。
今日,一些御史言官聚集在内阁值房门口,给内阁五臣施加压力,要他们阻止陛下的“谬诏”,但隆武帝的诏书在开封之时就发出去了,内阁也是在事后才得到消息,此时此刻,木已成舟,这个时候再想要劝诫皇帝,已经是来不及了,更何况,内阁四臣蒋德璟等人久在陛下身边,对陛下的脾气秉性深有了解,心知陛下既然做出了决定,必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,这种情况下,任何人也是劝不住陛下的。
另外,以蒋德璟和李邦华的深谋,两人都已经看出,陛下只所以要召一南一北的两位王爷入京,并不是要为《宗藩条例》的制定制造障碍,相反,是在拆除障碍,周王和蜀王都是高祖皇帝世出,地位尊贵,在藩王中有领袖的作用,但两人都是性子柔弱之人,面对《宗藩条例》的制定是绝对不敢提出什么异议的,而有他们两人做挡箭牌,其他在封地的藩王,即便有所不满,也只能将怒气撒向两位王爷,而不敢对朝廷不敬。
因此,除了新进入阁的五辅倪元璐有所忧虑,提出是否可以劝诫陛下、收回成命之外,其他四臣都是默默。
陛下不行阴谋,一向是光明正大,对于“祖制”,并不是太在意,但是事情做好坐满,即便是违背祖制,他也是不惜的,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皇后的册封,有明一代,何曾有一个不曾经过选秀,而且不是礼部和内廷选出,而是由皇帝亲自指定的皇后?
但隆武帝就做到了。
“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~~”
北宋王安石的名句,隆武帝有一次在闲谈中,有意无意的说出,当时,在场群臣都是色变,和宋代不同,因为程朱理学的流行,有明一代,有祖制是相当坚持的,祖制就像是一片神主牌,谁也不能动弹的,尤其是皇帝,动不动就被群臣以祖制相约束。
但现在,隆武帝却说出变法大家王安石的名言,由此可知,在隆武帝的心中,是存了王安石的想法的。
加上从崇祯十五年到现在,隆武帝做出了许多游走于祖制和变革的灰色地带之中,蒋德璟李邦华亲身参与又或者是旁观,桩桩件件,对隆武帝的心思就更是明白,若要反对吧,但隆武帝所做的每一件事,除了改革科举之外,其他都是文官想做而不敢做、或者是做不到的事情,比如关闭净身房,司礼监的渐渐虚化……隆武帝更约束自己,勤俭可用,无论从哪一点上来说,隆武帝都可算是千古明君,只不过这样的明君并不是文官心目中的标准明君,对大明文官来说,标准的明君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坚守祖制。
但隆武帝偏不是这样。
所以很多文臣的内心里都是矛盾的。
内阁不说话,但并不表示群臣就默许了,下午,各道御史和盐官的奏疏雪片一般的飞入通政使司,对于周王蜀王入京,他们都是强烈反对。
当这些奏疏送来之后,隆武帝朱慈烺看也不看,只淡淡说一句:“留中,存档。”
留中则是不发,存档则是记录在案,令后世人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?又是谁在上蹿下跳,对事情提出反对。
“是。”田守信躬身。
“召蒋阁老他们进来吧。”朱慈烺道。
很快,在蒋德璟的带领下,内阁五辅进入乾清宫,在殿中站定。
朱慈烺在御座里坐了,开门见山,不绕弯子的说道:“先帝在位时,因为财政困窘,宗室开支巨大,因此推行宗室换授之法。也就是以宗室的身份,换取官爵,比如县令知州一类。不过效果并不好,鲜有宗室愿意放弃身份,改授官爵的,宗室换授之法,最终不了了之。朕以为,并非是宗室换授不好,而是不得其法,上下都有顾虑,因此才没有成功,思来想去,朕认为。有些事情单靠自觉是施行不了了,必须加以强制。”
“就以奉国中尉来说,我大明皇族二十万人,其中奉国中尉就占了十八万。他们不耕种,不劳作,不经商,不做官,每年领取朝廷的宗禄,看似安乐,其实是没有了进取,浑浑噩噩,老死一生……”
“但这是他们愿意的吗?并不是,那一位在开封府衙击鼓鸣冤的宗室,朕已经和他详谈过了,论起来,朕还得喊他一声叔父呢,朕这个叔父从小熟读诗书,于数理也颇为精通,入仕则为好官,经商则为良商,可惜啊,他没有这样的机会,一身的才华和雄心,只能空置浪费,这不是宗室之福,亦不是国家之福啊……因此朕以为,宗室之法已经是非改不可了。”
听到此言,内阁五臣都是拱手,。
对于陛下所说,他们早有预料。
朱慈烺继续道:“但怎么改呢?朕有几个粗略想法,和卿等共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