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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有所预料,但是当刘文秀说完,李定国还是微微激动,他伸手将刘文秀扶起来,肃然道:“好,就如你所说!”
刘文秀擦一把泪,收了刀:“还有四哥,朝廷能不能容我们,会不会秋后算账,你能向兄弟们保证吗?不然就算我跟你,城中兄弟怕也不会跟!”
李定国肃然:“我辈诚心归顺,从此走大路,行大事,朝廷没有刁难的道理,何况今上隆武帝颇为英明,我以为,我等不必为此事担心。”
刘文秀却还有疑虑:“但就怕奸人进献谗言啊。我们从陕西一路走来,走到哪,杀到哪,白骨累累,更不用说,我们更跟着义父,掘了朱家的凤阳皇陵,那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啊。朝廷,真的能放过我们吗?”
“是啊,我们杀人太多了。”
李定国脸色黯然:“双手沾满鲜血,贪官污吏没杀多少?无辜的百姓却是无以计数,这不是我的本意啊。男子汉大丈夫,当战死边疆,马革裹尸,屠戮老百姓算什么英雄?何况以现在的局面看,我献营已经完全没有反转的可能,不投降,兄弟们都死路一条,我带着他们这么多年,不能眼睁睁看他们去死啊。”
“崇祯十一年,义父降过朝廷一次,朝廷虽然有疑虑,对我献营大加监视,但却并没有追究我们当年挖掘皇陵之罪,义父也得了一个副总兵,若非义父又反,说不得就没有今日的这些事情了。所以我以为,但是我等真心归顺,无欲无求,朝廷必不会无故降罪,退一步讲,纵使有奸佞谗言,你我身死,但城中的兄弟终可以保全。”
说到最后,李定国更加坚定。
刘文秀这才微微点头。
李定国道:“我意,将通山县令和县丞都放了,令他们向朝廷传话,也将城中情况告知朝廷,令朝廷知道,我们无意劫掠百姓,留在通山,不过是要等朝廷的旨意。”
刘文秀叹道:“也只能如此了。”
李定国望向城外:“据那个唐公公说,隆武不日就会到咸宁,说不得我们能见上他一面呢。”
……
……
城墙下。
当看见李定国和刘文秀抱在一起,达成协议之后,两边的人都是暗暗松口气。
如此,事就成了。
……
次日清晨,官军骑兵的前锋探哨出现在通山周围,李定国令人放了县令和县丞,准他们自由离去。
中午,官军骑兵渐多,看旗号,乃是三千营虎大威的人马。一度,虎大威只带三十骑在城下挑战,试图要诱骗李定国出城迎战,无果之后,就收起兵马,专心等待后续的步兵。
晚间,开始有朝廷步兵赶到。
而这时,通山县令县丞的“传话”已经传了开来,众人都知道,城中李定国和刘文秀有投诚之意,只不过现场都是武将,最高的文衔不过一个七品,无法对李定国和刘文秀做出什么保证,于是一边往通山聚兵,一边快马向隆武帝禀报。
“通山小城,城中流贼已经是瓮中之鳖,穷途末路,此时投降,怕未必是真心啊~~”
“不然,李定国刘文秀占据通山县,已经四五日了,这四五日间,不曾掠夺百姓,对县令县丞也多有祐护,显然不是临时起意、形势所逼,而是进城之时就做了决定。”
“理是此理,但献贼狡诈,屡次反叛朝廷,对他手下的义子,不可不防。以我之见,不如一举剿灭,永除后患!”
武昌,知府和兵备道正在商议。
脚步声急促。
“大人,陛下传旨,要亲到通山县!”
“啊?”
……
通山县。
“哒哒哒哒~~”
马蹄声急促,黄尘踏起,一大彪的骑兵顺着官道疾驰而来。
“来了,快,快迎驾~~”
官道边,正在等候的官员和将领急忙肃立迎接。
全身甲胄,雄健威武的武襄左右卫在前开路,近前的锦衣卫穿着皮甲,挎着绣春刀,护卫着中间那一辆天下独有的四轮大马车,滚滚而来。
……
通山城头。
“万岁,万岁~~”
城外忽然掀起的巨大呼喊,以及滚滚而来的众多旗帜,震动了守城士兵,他们急报李定国。
李定国和刘文秀急急奔上城楼。
“是皇帝,”刘文秀脸色有点红,又有点白,似是激动,又似是不安:“隆武来了。”
李定国却平静,长长吸了一口气,目光望向城外,声音坚定的说出两个字:“开城!”
……
嘎嘎嘎~~
通山城门开了。
李定国一身常服,不置武器,不骑马,亲自挑着白旗,率领刘文秀等人鱼贯而出。
---和李定国一样,所有人都是没有武器没有甲胄。
“哒哒哒哒~~”
马蹄滚滚,大队官军骑兵迎了上来,到了前方,一分为二,于他们两边列阵,弓上弦刀出鞘,目光紧紧盯着他们,但是他们有所妄动,立刻就会将他们围杀。
面对杀气腾腾的官军大兵,刀枪闪烁,李定国身后的部下都有点色变,担心官军忽然一个暴动,将他们全部击杀,李定国却是面色不变,他将白旗交给身边看的窦名望,从刘文秀手中接过早就写好的降书,双手捧着,跪在地上。
刘文秀他们也都跪下了,呼啦啦的在城门前跪成一片。
--李定国的投降不如以往,就明末来说,流贼归降朝廷,一般都是双方使者往来密集联络,提出条件,甚至朝廷的主官会亲到流贼营中,以大义劝说。如南明时候的堵胤锡,一人独入十万闯营之中,不惧刀剑,将生死置之度外,陈说天运、人心、兴废递变,更谕以忠义,又酾酒为誓,声泪痛激,说的李过惭愧大哭,愿意以大军归顺南明。
但这一次,双方却没有什么使者往来,李定国放出通山县令县丞,以示心意之后,就紧闭四门,令城下的虎大威十分不解,若非唐亮对虎大威有所叮嘱,令他知道,陛下对李定国有所意念,一定要劝降,以他的急性子说不得就会带兵攻城了。
现在,陛下到来,李定国立刻开城投降,没有提任何条件。
“哒哒哒哒~~”
一骑来到李定国面前,全身甲胄,红缨耀眼,脸庞却是甚是年轻,原来正是中军官李来亨。
李来亨问:“可是李定国?”
“正是罪民。”李定国答。
李来亨认真的看他一眼,又看刘文秀:“刘文秀?”
“是罪民。”刘文秀回。
李来亨点头,提高声音:“陛下有旨,宣李定国刘文秀觐见,你们两,随我来。”
“遵旨。”
李定国站起来,面色从容,刘文秀却有点不安,擦擦头上的汗,将白旗交给身边人,小步跟在李定国身后,往大军旗帜最多、兵马最盛之处走去。
一路,见到京营步兵大军甲胄明亮,鸟铳长枪众多,军士雄健威武,如山如岳,刘文秀心中震撼,心说怪不得羊楼镇会大败,京营战力,比之左良玉马士英之流,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啊。他头也不敢抬,跟在李定国身后,小心前进,直到李定国停住脚步,他才猛然警醒,于是急忙也停住,随即,又跟着李定国一起跪下,口中喊:“罪民刘文秀(李定国)拜见陛下,吾皇万岁万万岁~~”
也就在跪拜的那一刹那,刘文秀用眼角偷瞄,他看到在他们前方五十步的地方,立着黄罗盖伞,盖伞周边,很多穿着皮甲的锦衣卫正挎刀而立,中间是几个绯袍大员簇拥着一个坐在椅子里、金盔金甲的贵人,贵人身边还立着一个手捧拂尘的蟒袍太监。
因为距离远,他看不到贵人的面目,但却已经能感受到那一股扑面而来的强大威势了。
这就是大明皇帝啊。
没有回应。
周围的人好像都在看着他们。
刘文秀拜伏在地,大气不敢喘。
终于,耳中听见一个清朗年轻的声音传来:“李定国,刘文秀,你们抬起头来。”
刘文秀随着李定国慢慢抬头。
但目光依然不敢直视前方,只敢看着眼前的地面。
“李定国,朕的大军早就到通山城下,你为什么现在才降?你莫不是想要为张献忠争取脱逃的时间?”那个年轻清朗的声音忽然又严厉。
刘文秀听的心头一跳,额头立刻冒出冷汗,他的用意,皇帝居然是猜到了!
但李定国却还能冷静,他缓缓回答:“回陛下,张献忠虽然罪孽深重,杀人如麻,但罪民毕竟是他十几年的义子,割袍断义,大义灭亲,整理部下,终归是需要一点的时间。请降来迟,还望陛下恕罪。”
“什么张献忠,是为献贼!”
一个声音严斥。
不是隆武帝,乃是军机陈奇瑜。
李定国和刘文秀急忙拜倒。
“口舌之误,朕不会降罪的。”年轻清朗的声音又飘来:“朕要的是你们的心,今日归顺,但是你们能悔过前罪,忠心做事,不负朝廷,朕也绝不会负你们!”
李定国和刘文秀急忙又叩首。
……
简单几句话,觐见结束,李定国和刘文秀都被带离。
当走出禁围五百步之后,带着他们的李来亨向李定国说道:“陛下特令我传话给你:令妹高烧已退,现在已经安全了,不过伤势依然极重,仍需要进一步的治疗,陛下已经选派了军中最好的女医为令妹医治,请你不必忧心。”
李定国眼露欣慰,向着黄罗盖伞所在的地方,抱拳深躬:“谢陛下~~”
……
其实,就朱慈烺的内心来说,他本不想这么快就结束和李定国的见面的,就他的本心来说,他真想坐下来,和这一位抗清英雄,促膝长谈,以增强彼此的了解,听一听李定国对辽东之策的看法。
不过最后他还是放弃了,选择公事公办,用皇帝对一个归顺流贼将领应有的正常态度,对待李定国。
这其中的原因,一来,李定国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流贼将领,手下兵马不过两千,身为皇帝,他亲到通山县,已经令群臣惊异不已了,如果他再对李定国有什么特殊待遇,必然会惹起内外的非议,说不得会为李定国惹来不必要的嫉妒和麻烦,继而乱了李定国的本心和朱慈烺心中的用人之策。
第二,李定国虽然归降了,但张献忠还在,虽然历史上李定国是一个忠义汉子,既然降了,就应该不会再走回头路,但朱慈烺还是不敢大意,毕竟史书并不能写尽人心。
因此,他决定先降低对李定国的期望,压下对英才的使用之心,先对李定国冷遇、冷藏、观察一段时间,以确定李定国的忠心以及他的战术战略能力,是否真如历史记载的那般可靠,然后他才可以放心使用。
于是,今天的见面才会如此的简短和行礼如仪。
……
皇帝召见之后,两位军机大臣以及湖广官员对李定国和刘文秀进行了询问。
“宁宇,以你之见,献贼会往哪里流窜呢?”
李定国字宁宇。
若说了解张献忠,天底下最属他的几个义子了,而这几个义子中,李定国最会用兵。因此,军机高斗枢将李定国和刘文秀叫到身边,询问他们对张献忠去向的看法。
李定国回道:“兴国州南面是富水,过了富水,即是太平山山脉,如果逃脱,献贼自然是要往太平山山脉跑。”
“然太平山太大了,地理形势十分险要,有望不尽的千山万壑,林木更是茂密,朝廷大兵虽然多,但却不能保证搜到每一寸的地皮,献贼又极善于伪装和隐藏,一旦被他逃脱,如之奈何?”高斗枢盯着李定国。
李定国早有预料,抱拳:“罪民愿为向导。”
“好!”
高斗枢站起来:“若是能擒获献贼,本官必上疏陛下,以为你首功!”
……
太平山。
太平山和九宫山都位在江西和湖广边界,同属幕阜山脉,几万年以来,他们分割东西,是为江西和湖广分界的天然地理标志。又因地势险要,林木茂密,有瘴气弥漫,东西难以穿越,山中多有才狼虎豹,因此人迹罕至,即便是在明末这个天下大乱,无以为食的时代,也很少有人往这里来。
但大明隆武元年的五月初,山中树木晃动,却是有一支兵马在山间扎营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