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灯下。
两张阴沉扭曲的脸。
“谁?”李守錡问。
“青衣小监谢立功。”朱慈炯道:“据何成说,谢立功此人极想出人头地,一心附上,有一次甚至不顾规矩,越过王德化和王承恩,直接到我父皇面前报喜,犯了司礼监的大忌,若不是王承恩保着他,说不定他就被王德化直接杖毙在阶下了。此事之后,他老实了很多。而现在,正是由他和另外三个小太监,负责为我父皇煎药……”
“就用此人!”
不等朱慈炯说完,李守錡就说道:“令何成去接触他,不管多大代价,他提出什么条件,都答应他!”
朱慈炯点头,这一刻,他眼神里的狠毒之火依然在燃烧。
显然,为了至尊之位,他已经完全豁出去。
“除了内监,还需要有御医的配合,此事才能做的圆满。人选嘛,老臣心中倒是有一个……”李守錡的声音又飘来。
“谁?”
“李朝恩,此人表面清高,实则贪财怕死,几个御医之中,就属他最是不堪。只要施以重利,再以其一家老小为要挟,老臣以为,拿下他,不是问题。”李守錡道。
“那就交给伯公了!”朱慈炯早已经将李守錡看成了自己的肱股之臣,对李守錡所说,无不答应。
李守錡拱手领令,说道:“李朝恩交给老臣,谢立功由何成劝说,但还有一个关键人物,需要殿下亲自处置……”
“你是说,王承恩?”朱慈炯想到了。
“是。”李守錡老脸阴冷:“王承恩日夜守在陛下身边,寸步不离,不管是药还是水,都要先过王承恩的口和眼,若不把他调开,谢立功和李朝恩,怕是难以成功。”
朱慈炯抬目看向殿门后的黑暗,冷冷说道:“王承恩确实是一个难题……不过他一个奴婢,翻不了天的。等谢立功和李朝恩准备好了,本王找个借口,将他逐出乾清宫就是了!”
李守錡点头,然后深辑:“时间紧急,老臣这就去办。临走之前,老臣有一请求。”
“说。”
“请殿下赐老臣一个辅政的职位,如此,老臣也好光明正大的上殿,跟在殿下身边,辅佐殿下。”李守錡道。
原本,李守錡一直都是躲在幕后,悄无声息的搅动风云,但是当太子平安归来,再过四十天就要回京,形势大变,胜利就在一瞬之时,他意识到,这场战斗,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图穷匕见的阶段了,他若是再躲在幕后,怕是力不能及了,为了胜利,他必须跳出来,跟在定王的身边,寸步不离,防止定王出现差错,以至于影响了他的大计。
“明白了,本王这就让他们拟命。”朱慈炯道。
“谢殿下。”
李守錡深深一拜,转身走了。
等李守錡身影消失,朱慈炯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地,脸上的火焰,虽然渐渐熄灭了,但他眼中的毒辣和决绝,却是越来越多……
我决不能失败!
谁也不能阻挡我!
……
京师黑云压城城欲摧。
两千里外的武昌,却是风和日丽。
太子朱慈烺率领京营大军赶到武昌时,左营兵马已经从武昌段过江,急急返回襄阳去了。据武昌留守和参将汪文熙说,左部过江之时,你抢我夺,极度混乱,宛如是逃难一般,后营散兵还劫掠百姓,但被及时赶到的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阻止,现在史可法也已经过江,去追左良玉去了。
听完,朱慈烺心中惊疑,左营虽然不是京营,远没有达成上下一体、营中同袍的境地,但左良玉毕竟是名将,过河你抢我夺、不顾秩序的事情,不应该发生啊?
难道左营有变?
一旦有变,左营七八万的大军,必将成为湖广的巨大隐患……
“殿下~~”
在武昌,朱慈烺麾下又多了一支人马,就就是贺珍统领的三千营。
汉阳之战时,贺珍率领三千营硬冲浮桥,损失不小,自身也受了箭伤,战后,又得太子的命令,前往岳州对面的监利、白螺矶一带,支援当地官军,防止流贼过江,也就在这其间,贺珍箭伤开裂,血流如注,几乎就性命不保,幸的军医相救,才捡回一命,随后命令送达,要三千营协防武昌,并于武昌修整---连续大战,三千营受创颇重,已经是到了必须修整的时候了,这是朱慈烺事先就安排好的。
于是三千营前往武昌。
刚到武昌不久,就得知太子失踪,贺珍心急如焚,但却也没有办法,因为他连床榻都下不了,更遑论骑马乘车?
今日听闻太子殿下平安归来,且已经到达武昌,贺珍不顾箭伤,坐车亲来迎接。
见太子殿下无恙,他激动不已。
三千营大小将领也都是激动,他们最初在运河和建虏血战,后又跟随吴甡南下,经历汉阳之战,算时间,他们已经出京一年多,也和太子一年多未见了,今日见到太子,如何能不激动?
朱慈烺心情也不平静,三千营一共一千骑,但经过去年运河、河间到今年汉阳之战,现在实际兵力只有六百人不到了,很多熟悉的面孔都不见了。而从三千营又想到整个京营,从去年到今年,京营送往英烈祠的烈士牌位,怕是有八九千人之多了吧?
当晚,朱慈烺就在武昌城歇息。
经历了献贼之乱以及献贼临走前的那一火焚城大火,原本湖广中心,繁华如斯的武昌,却如塞外边城一般的空寂,暗夜里,除了四面城墙和城中心的小范围,其他地方,基本都看不到光亮,只有一些时隐时现的哭声,伴随着夜风飘送而来……
朱慈烺心中凄然。
但愿此战之后,湖广能恢复平静,武汉三镇,也能尽快恢复过往的繁华。
而武昌之外,朱慈烺更忧心崇祯帝的病情和京师的动态。
照计划,他回京的路线将是武昌、德安、信阳、郾城、许昌,开封,继而通过一路向北的大官道,经河北,快速返回京师,两千里的距离,算时间,需要四十天。
从九宫山拔营时,他就已经令人六百里加急,急报京师,而在大军返程之中,他会派人通知途径的所有府衙州县,令他们清理道路。
这么大的动作,相信他平安归来,率领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,会以一种极快的速度,向京师传递。
军情司在各地的分支,也会飞鸽传书,急报京师。
朱慈烺估摸着,如果京畿地区的军情司还在正常运转,最多再有两天,萧汉俊就能得知他平安归来的消息,而后再有五到六天,他就能得到萧汉俊从京师传来的消息……
再然后,他就会得到崇祯帝的圣旨,内阁兵部咨文。
这是朱慈烺心中最期待的,如果能达成,那就说明京师变化尚在控制中,如果没有,那就说明京师已经失控……
“殿下,佟定方回来了,陈奇瑜和杨尔铭都平安,宣旨太子孙节也被追回,除此之外,他们还带回了一个人。”正沉思间,于海进屋禀报。
“谁?”
“锦衣卫都指挥使李若链。”
朱慈烺腾的站起:“快,快让他进来!”
只是他,也就是说,太子要先见李若链。
……
从京师到武昌,两千里的距离,李若链用了八天半,每日路程都在两百里,
其中一半水路,一半陆路,水路还算顺利,但陆路却是非常艰难,不但跑死了数匹良马,而且在开封还遇到了袭杀,幸亏他机敏,不然他就赶不到武昌,自然也就见不到太子了。
“殿下,臣失职啊。”
“陛下病危,定王上殿,朝堂和司礼监都已经唯定王马首是瞻了。”
“定王背后,乃是有李守錡等一干对太子殿下不满的勋贵在全力支持。”
“逆贼萧汉俊背叛殿下,已经投向定王!”
“周延儒和陈演都已经被定王笼络,蒋德璟独木难支,定王又大肆掌控兵权,白广恩和唐通可能已经导向定王了……”
“唯一的好消息,东厂王德化的贴身小太监李晃,或可为殿下所用。”
李若链一脸悲愤,几欲哭泣,疲惫的眼皮子都快要睁不开了,但依然强打精神,向太子汇报。
初听,朱慈烺几乎不敢相信。
虽然他一直在秘密调查萧汉俊,虽然他对萧汉俊有防备,所以留了李若链这一个后手,但这并不表示,他不信任萧汉俊,相反,他对一直都十分器重和信任萧汉俊,因此才会将军情司交给萧汉俊。而萧汉俊也没有让他失望,一直以来,都完美的完成了他交代的所有任务。照这么下去,但是继位,萧汉俊前途不可限量。
所以,朱慈烺一时不能相信,也不能明白,萧汉俊为什么要背叛?
“闻香教……”等李若链将当日李晃所说,一五一十的禀报之时,朱慈烺才猛然明白了一些。
原来如此。
“可恶!”
朱慈烺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,他感觉自己的真心,被人辜负,更意识到,自己的识人用人,还是有很大的不足,明明对萧汉俊的来历有所怀疑,但因为欣赏对方的能力,认为自己身为太子,足以压制,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重用,以至于养虎为患,变生不测,误了军国大事!
不过,当李若链将京师详细情况讲出,知道勋贵朝臣和内廷都已经为定王笼络,东厂锦衣卫为定王爪牙,善柳营右柳营也为定王控制,连玉田总兵白广恩和密云总兵唐通都已经表态支持定王,最重要的是,崇祯帝的病情已经是岌岌可危、朝政即将大变之后,朱慈烺迅速的冷静了下来,他知道,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,面对即将到来的悬崖深渊,他必须有所决断了。
“陈奇瑜,杨尔铭,李纪泽,江启臣,巩永固……虎大威,马德仁,刘耀仁,李顺……”
朱慈烺连续念了一些名字。
“传他们来见!”
“是。”佟定方急急去传。
田守信站在太子身边,脸色无比凝重。定王野心如此,京师情况变幻如此之快,实在令人惊骇。不过奸人成不了事的,太子一定能戡乱成功,唯一担心的是,京师太子府的人,会不会受到牵连?
……
众人聚齐。
烛光明亮。
武襄左卫的在周边严密戒备,任何人不得靠近一百步之内。
太子朱慈烺端坐中间。
宣旨太监孙节被押了进来。
孙节原本是米醋面局的主管太监,位卑人轻,在宫中没有地位,亦没有多少能力,只是因为定王怀疑传旨太监秦方和太子交好,担心秦方出京传旨会和太子勾结,于是就和王德化商议,报掌印王之心同意,火速提拔了孙节为新的传旨太监。
为什么是孙节?
原来,孙节和定王贴身太监何成是同乡,在何成的说服下,他同意为定王效命。
从一个主管杂事的青袍太监变成传旨的绯袍太监,地位陡然提高两级,孙节不可谓不激动,他心里也的确是抱定了效忠定王的念头,因此,在马士英宣布兵部命令,囚禁关押虎大威等人,史可法有所不满的时候,他立刻站出来力挺马士英。因为何成临行前有交代,马士英带来的兵部命令,不止是兵部,更是定王殿下的意思。
原本以为任务成功完成,他锁了陈奇瑜和杨尔铭,只要安安稳稳地带回京师,就是功劳一件,但万万没有想到啊,刚过武昌,后面就有一队骑兵旋风般的追到,不由分说,就将他拿了,即便他拿出传旨太监的威风,大声呵斥,但却也是没有人搭理他。
而当他看到,带队索拿他的,乃是一个年轻小将,再仔细看,发现居然是太子的中军官,此时应该被囚禁关押的佟定方之时,他就意识到事情大大不妙……
现在,被两个武襄左卫提进大帐,当在明亮的烛光之下,见到坐在正中的那一个身穿龙纹便服、脸色冷峻、剑眉朱唇的贵人时,他吓的差点晕过去,啊,太子殿下回来了!
孙节虽没有能力,但极会审时度势,他立刻知道,定王没有机会了。于是不等太子严问,孙节就竹筒倒豆子一般的,将他知道的全说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