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京师这两天,精武营原先的六个千总队进行了一些补充,现在全部满员,招募的新兵经过考核之后,选用一千五百人,成立了一个新的千总队,由张名振担任千总。而董琦的临清营一共三千人,分成了两个千总队,任命了新的千总。
也就是说,现在精武营一共有九个千总队,共一万四千人。
左柳营和神机营也进行了相应的补充,几乎都满员,再加上补充了闯军三堵墙骑兵的三千营,在开封之战中小试身手的工兵营,随朱慈烺出征的京营将士最后一共将有三万五千人。
此外,杨文岳虎大威麾下的保定兵有一万七千人,密云,通州,蓟州,天津,宁远,山海关各处总兵的人马加起来有六万人,朱慈烺这一次可以直接调派的人马超过十万。
如何运用这十万人,抵挡住建虏十余万人的入塞,是朱慈烺必须深思熟虑,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差池的艰巨任务。所以在吴甡分派任务时,他站在沙盘前,望着那城池和山峦,脸色凝重的想着心事。
就他历史的记忆,本次建虏入塞将会由老奴努尔哈赤的第七子,也是最默默无闻的一个儿子阿巴泰为统帅,共带领十万大军,兵分两路,分别从界岭口和黄崖关入塞,最后会于蓟州城下,攻破蓟州,接着南下侵掠,从京畿一路抢到山东、南直隶,攻破大明州县无数,掳掠百姓数十万,金银财宝不计其数。
阿巴泰在努尔哈赤的儿子中,算是最不成器的一个,老四皇太极做皇帝,多尔衮多铎都是亲王了,他却只被封了一个小小的贝勒。为了弥补他,也因为松锦之战后,明军精锐尽失,建虏在关内再无敌手,所以皇太极才会令他担任征明大将军,率军入塞。
当然了,背地里的深层原因是:皇太极身子不好,担心自己百年之后,皇位会为多尔衮多铎兄弟所夺,因此故意压制、冷落多尔衮兄弟,并以老奴努尔哈赤有遗言,“你兄弟要轮番出征为借口”,任命不起眼的阿巴泰为征明主帅,主导崇祯十五年的入塞。
但时空变幻,历史已经改变。开封之战中,大明最后的野战精锐没有被李自成消灭,中原湖广的官军犹有一战的能力,而最重要的是,大明皇太子朱慈烺忽然崛起,整饬京营,锻炼新军,于开封之战中显现出了相当的战力,这和历史上京营孱弱,不堪一击的情况完全不同。
以皇太极的狡诈,一定会意识到情势的不同,任命阿巴泰为主帅的事情,怕是不会再发生了。
而如果不是阿巴泰的主帅,那么建虏分兵两路,分别从界岭口和黄崖关入塞的情况,肯定也会有所改变。
而在这之前,朱慈烺抵御建虏入塞的计划,都是以阿巴泰为主帅,界岭口和黄崖关是建虏突破口为基础的,一旦这两个基础不在,他的计划必然也要进行相应的调整……
“诸将,今次军议是绝密中的绝密,明日出征,应对建虏入塞之事绝不许和任何人提起,但有人违反,本宫必严惩不贷!”最后,朱慈烺做总结讲话,他环视众将,声音严厉:“照少司马的布置,所有部队依次出京,于规定时间之内抵达目标地,构筑工事,展开防御,但有延误者,军纪论处!”
“遵令!”
……
军议完毕,朱慈烺忧心忡忡地返回信王府,参加少詹事黄道周的第一堂课。
原以为,黄道周的第一堂课一定会高深博学,令人叹为观止。
但朱慈烺万万没想到,黄道周第一堂课给他上的居然是最基础的《论语》!
皇太子的学业都是有课程表的,由詹事府制定,崇祯帝阅览之后,确定下来,少詹事,左庶子,东宫一干教导官员,照着执行就可以了。即便老师有更替,但照着课程表继续讲就可以。但黄道周不走寻常路,给朱慈烺的第一堂课,竟然是朱慈烺八岁之前就已经学过,到现在已经是滚瓜烂熟的论语。
朱慈烺初时有点不明白,但很快就明白了黄道周的用意。
原来,黄道周于崇祯九年之时就曾经担任过少詹事,为太子的老师,当时太子才九岁,一部论语没有讲完,黄道周就被罢官回乡,而后继任的是王铎,黄道周对王铎颇有鄙视,不觉得王铎能做好太子的老师,今番重为少詹事,他想着拨乱反正,继续自己当年未完的课程。
当然了,也不是论语的全部,毕竟一本论语详细讲下来,没有一年是不可能的,黄道周只是挑选了其中的几个重点,着重向朱慈烺进行了灌输。
不得不说,黄道周确实是大家。
黄道周学识渊博,法家,儒家,兵家,甚至黄老学说,都有涉猎,一部枯燥的《论语》,竟然被他讲的绘声绘色。
原本,朱慈烺忧心建虏入塞,有点心不在焉,但黄道周讲的太精彩了,且生动有趣,不知不觉,他就听进去不少。一转眼,发现天色近黄昏,殿外回廊处,内监秦方好像已经等候多时了--太子明天出征,今晚要家宴,秦方是来请太子的,不过见黄詹事正在讲课,他不便打搅,于是就一直守在殿外。
黄道周却讲的热烈,根本不管殿下的秦方,更不管皇帝的家宴,当然了,他也是不知道太子明日就要出征。
朱慈烺不动声色的向站在殿外的唐亮使了一个眼色。
唐亮心领神会,立刻令宫女提前进殿点灯。
黄道周这才不得不停了下来,门外的秦方急忙进殿,这一堂的课,才算是结束。
“殿下天资聪颖,只要专心学业,未来必然会是一位有道的仁君,”临走前,黄道周板着脸,目光直视朱慈烺:“但有句话,臣不得不说。”
“先生但讲。”朱慈烺拱手,行师礼。
“殿下尚在冲龄,学习治国之术乃是第一要务,骑马弓射,带兵杀敌,是武将们的职责,殿下切莫忘记了主次。再者,殿下身为国本,是天下万民的表率,切切不可和夷人走的太近~~”黄道周良苦用心。
朱慈烺知道,前一句指的是他常常待在军营,和武人为伍,后一句指的是红夷人,甚至是汤若望,心知黄道周这样的大儒,终究是太迂腐,难以与时俱进。心里叹息,脸上却恭恭敬敬地,一躬身:“谢先生,学生永记在心。”
……
进到坤宁宫时,已经是掌灯时分,挂在飞檐下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。太监宫女进进出出,家宴显然是已经准备妥当了。
而在坤宁宫殿前的台阶下,定王,坤兴公主,和永王三人正在等候太子。
两天前,太子凯旋回宫时,永王因为照顾母妃,所以并没有出现在坤宁宫,但今晚他没有缺席。当太子出现时,他躬身行礼,恭贺太子哥哥开封大胜---相比于羞涩的定王,明明小一岁的永王好像更成熟,更稳重。
虽然知道田贵妃和周后不对,但朱慈烺对永王毫无恶感,在他心底里,反倒是对永王有一些喜欢。
转头看定王和坤兴,发现这两人今天怪怪的,一向活泼好动、喜笑颜开的坤兴今天明显不是太高兴,好几次拉着他的袖子,欲言又止。
而定王则是低着头,闷闷不乐,好像是有什么心事。
朱慈烺很好奇,不过并没有多想。定王和坤兴都还是小孩,心情波动,时喜时悲,是很正常的事情。
进到坤宁宫,拜见周后。
听闻太子又要出征,周后很是舍不得,红着眼眶,强忍着才没有掉泪。
一会,崇祯帝驾到。
崇祯帝的眼神里荡漾着喜色,步伐感觉都比平常轻松愉快了许多--兜里有银子的感觉就是不一样,太子从张家口抄没的一千一百万两的雪花银,已经全数解入内廷库,王之心报告,说银库都快要撑得放不下了,从内廷到外廷,每一个人都是喜笑颜开,作为皇帝,崇祯帝虽然不能将心中的喜悦张扬出来,但眼睛里的喜色却藏不住。
不过当周后和儿女们迎驾时,崇祯帝又恢复了他严肃无比的面容。
家宴开始。
和往常一样,因为崇祯帝在场,一本正经的,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,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--崇祯帝永远是严父,不苟言笑,即使库里有了一千多万两的银子,即使太子明日就要离京前往蓟州了,他也没有一句安抚惜别的话。直到起身离开前,他才淡淡说了一句:“一切小心,切不可任性妄为!”
一旁的周后红了眼眶,想到太子这一次出京,面对的是凶神恶煞的建虏,她心里的担忧就忍不住。
“是。”朱慈烺躬身。
崇祯帝离开之后,照往常的惯例,应该立刻活泼起来的坤兴公主,今天却有点沉默,眨着大眼睛,一会看太子,一会又看定王,朱慈烺愈发好奇了,心说小妮子今天这是怎么了?
周后对定王和坤兴的异常,一点都没有注意到,她眼睛里只有又要离开京师的太子,拉着太子的手,小声的叮嘱,话里话外,全是不舍太子离开的慈母担忧。
定王永王和坤兴三人都是默默。
总算,宫门关闭是有时间的,周后虽然不舍,但却也没有办法多留。
“定王,永王,送太子~~”
周后背过身,丝帕轻按眼角的泪水。
朱慈烺深深行礼,转身离开。
“太子哥哥,你等一下,我有话和你说~~”
出了殿门,因为忧心建虏入塞,急于到军中布置,朱慈烺脚步匆匆,恨不得立刻就飞到军中,但坤兴却从后面追了上来,娇声喊。
朱慈烺转身回头,笑眯眯看着妹妹。
对坤兴,他从心底里都是溺爱。
“太子哥哥,我们到旁边说,好不好?”坤兴扯住朱慈烺的袖子,望一眼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定王和永王,神秘兮兮。
“这么神秘?”朱慈烺笑,心说小妮子该不会又想出宫了吧?
但还是依言走到旁边的汉白玉石阶边。
坤兴再回头望了一眼定王和永王,这才压低声音,可怜兮兮地说道:“太子哥哥,我求你一件事,你能答应我吗?”
“好。”朱慈烺笑,随即又板脸:“除了出宫。”
“不是出宫,”坤兴使劲摇晃他的袖子:“我就是想请你把绿萝还给定王哥哥……”
“绿萝?”朱慈烺不明所以。
“是啊,就是母后赐给你的四个侍女中,长最漂亮的那一个。”坤兴道。
朱慈烺明白了。原来是这样,怪不得定王不高兴呢,原来是他喜欢的小宫女被送到了信王府。又想,定王刚十三四岁,就喜欢上女孩子了,这一点可比我强多了。
坤兴小脸认真:“上一次我和你说,定王哥哥有一个大秘密,指的就是喜欢绿萝的事,可你不愿意听。定王哥哥是真的喜欢绿萝啊,自从绿萝出宫,这两天,我已经见他悄悄哭过两次了……”
“就这事啊。”朱慈烺笑。
坤兴点头。
“好,我答应你,回头我就令人把绿萝送回来。”
“真的吗?”坤兴惊喜。
“当然是真的。”朱慈烺轻松笑,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大事,
“太子哥哥,你太好了!”
坤兴给朱慈烺来一个大拥抱。
……
宫门在身后缓缓关闭,朱慈烺离开皇宫,返回信王府。
回到府中后,将绿萝的事情一说,唐亮却是吃惊:“殿下,不可以啊,绿萝是皇后懿旨所赐,岂有再送回宫中的道理?”
“我知道。”朱慈烺道:“你令人将绿萝特殊照顾,等出征回来,我会亲自和母后说。”
“是。”唐亮只能遵令。
夜晚,朱慈烺在明亮的烛光下,仔细观察蓟州和密云两地的地图。
陈新甲虽然被免职下狱,但他在下狱之前为朱慈烺所做的最后一件差事,就是重画了蓟州和密云两地的地图,而且是精密细画,照朱慈烺的要求,不但山水河流,连树木的多寡和道路的宽窄,都必须在地图上详细标注。兵部职方司一共十几个人,连同蓟州密云两地的官员差役,忙乎了半年,终于是完成了这一份的地图。
现在,朱慈烺看着这两张实时精密的地图,几乎就等于在站在蓟州城下,想着建虏可能的入塞路线,以及如何应对的办法。
……感谢“最友善积木”的打赏,感谢“爱四你521、自然之风6”的打赏,谢谢~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