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。
至少在我的记忆中,这条线很长。
那一年,枯涩的秋风荡过,卷去漫天黄沙。
神州大旱,粮食收成大减。
各方王侯之间的征战却变得越发激烈。
走在黄沙地里,便能看到森森白骨,被半数黄沙淹没。
四周都是面黄肌瘦,骨瘦如柴的百姓,瘦的基本上都只剩下皮包骨的那种。
为了活着,树皮、草根、观音土,都是他们疯抢的东西。
甚至有时候能够逮着一只耗子,都要乐上好几天。
毕竟,那可能是他们生前最后吃的一顿肉了。
黄昏中,一个少年,身穿华服,骑在马背上,身前跟着一个牵马的老叟,四周跟着三十多个身材魁梧的士兵,身上散发着杀气。
少年似乎是第一次出门,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,总会抓着前面带路的老人问东问西。
老人倒也耐心,将少年的问题一一解答。
路上的森森白骨,丝毫不影响少年的性子,只觉得那些东西都是死物。
是死了的东西,和活人没有太大的关联。
直到他们进入了一个破败的村子,打算歇脚,然后就看见村子内饿得皮包骨头的村民,嘴皮干裂,肚皮干瘪。
“相公,不要啊!相公!这是我们的孩子,怎么能够把我们的亲生骨肉送给别人吃!”
“我不要,我不要这样!呜呜……”
远处,一阵凄凉的乞求声响起,在整个村子内回荡。
那一瞬间,原本还躺在地上的百姓,一个个艰难的撑起身子,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,双阳放光,嘴里倒卷着清口水。
肉……肉……
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这样的声音。
随后趔趄着,爬行着,向声音的来源处赶去,瞧见了一处院子内,有着两对夫妇,两个男人手中各自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。
这两个男人脸上的脸已经哭干,已经变得麻木,即便是面对身旁妻子的哭喊,面对怀中孩子的呼唤,也都没有任何波动。
就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,行走在世上,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其动容。
牙齿紧咬着下嘴唇,鲜血从嘴唇溢出,又被吞入喉咙,干涩的喉咙就像是发不出声音一般,许久方才出声,言道:
“娘子,我们要活下去。只有我们活着,孩子才能活着,才有希望生下一个孩子。”
“我们如果死了,他们也活不了。”
“与其如此,到不如用他们,成全我们。”
男子艰难地发声,每一个字符都是从嘴里挤出来。
易子相食,这是人伦大忌。
但如今的世界,早已皇权崩碎,礼乐崩溃,又何来的人伦?
活下去!
所想要的也仅仅只是活下去而已!
两个女子没有说话,只是低着头,眼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泪水淌出,抓住丈夫衣袖的手指逐渐松开,无声地摔在地上,没有鼻息。
四周,越来越多的人拥了过来,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男子手中的婴儿,盯着地上已经倒下,但还温热的两个女子,无声无息间,房门被冲破,围墙被冲到,一群饿疯了的人冲了进来。
不多时,便有着炊烟袅袅。
只是这冒起的炊烟,被风荡过,却又变得呜咽,就好像是幼儿哭泣的声响。
远处,那个少年看到这一幕,脸上满是怒色,甚至一只手已经摁在了剑柄上,恨不得现在就拔剑,现在就冲过去,将这群惨无人道,已经丧失人性的人家尽数杀了。
但少年总归是没有动。
不是他不想,而是在他身前的那位老人伸手,摁住了他的肩膀,摁住了他的剑柄,让他动弹不得。
“世民,他们有错吗?他们只是想活着罢了。”
老者轻缓的声音响起,飘入少年李世民的耳中。
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,李世民身子一怔,望着漫天黄沙,望着千里赤土,忽然陷入了沉默。
这是他第一次出门,也是他第一次走出温暖的花房,看到世间的惨烈。
活着……
仅仅只是两个字,但却又好像有着无尽的重量。
那一刻,李世民真的很想鼓起胸中一口气,出声质问面前的老人。
难道,为了活着,就能够丧失人性,就能够惨无人道,就能够罔顾人伦了吗?
但最终,这句话他没有问出来。
因为,他没有资格……
队伍接着向前,最终走过这千里赤土,来到一座城池。
与荒败的村落相比,大城的情况好不了多少,到处都是乞讨的难民,几乎占满了外部城墙的每个角落。
至于为什么是外部?
因为城内他们根本进不去。
看见这些难民,李世民脸上露出不忍之色,刚想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仅剩的几个馒头送人,但这般动作却被老人提前拦住。
李世民不解,然后老者向前指了指。
远处,一个带着面纱的富家小姐走了出来,身后跟着七八个汉子,身后带着三大蒸屉。
“这是行善事的姑娘?乱世之中,这般好心的人,已经不多见了。”李世民感慨一声,看向那姑娘的目光变得柔和不少。
“可惜,好心人不一定有好结局。”一旁的老叟感慨一声。
李世民不解,但也并未多问。
随后便看见那姑娘将蒸屉打开,乳白色的烟气瞬间冒了起来。
当一股发酵的麦香味响起的时候,四周难民的眼珠子瞬间就绿了,直勾勾地盯着那些馒头,哽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。
下一刻,这些难民如同饿虎扑食一般扑了上去。
女子身旁的几个壮汉本想维护持续,为自家施善的小姐搏些善名。
不曾想,刚上前一小步,但紧接着便被这些难民挤开。
一个难民算不得什么。
可这里的难民成千上万,除了守城的士兵,谁能遏制住这样的景象?
无奈之下,只能护着已经被吓白了脸的小姐,退向一旁。
李世民看到这一幕,微微皱眉,忽然觉得这些难民有些不知好歹。
人家好心施舍,但这些人却疯狂争抢,当真是不知好歹!
不过这番话,他总归没说出来,只是在老人的催促下,进了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