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成婚那夜,他像是一个嫁出去女儿的老父亲一样,独自一人坐在山顶,望着京城的方向,灌了一肚子冷酒。
心酸却又欣喜。
那一夜,是他这一生之中,第二次流泪!
第一次流泪,是他的未婚妻,在被她的继母诬陷偷人时,吊死的那个雨夜里。
大雨滂沱,村口的大梨树上,她单薄的身子如同风中柳絮一般,随着风飘来荡去。
两只眼睛睁的老大,似乎在向世人诉说她的冤屈与不甘。
他们从小订了娃娃亲,他自懂事起,就将她当做了自己的使命。
小时候,是逢年的压岁钱,是节前令后的零碎儿,端午时节的红头绳。
她八九岁时,是银丁香的耳坠子,是他走街串巷带回来的一包糖炒栗子。
十二三岁时,是她红着脸,背着人塞入他手心的,散发着少女香的帕子。
是他偷摸碰了下她手指时,惹来她不敢置信却又无可奈何的娇俏眉眼。
他一日日的算,一天天的盼,期盼着在她及笄之年嫁与他为妻。
终于,在他东奔西跑,在镇子上置办了新宅子之后,却再也没了机会,看她灵动的嗔他一眼。
自己一心所求之人,到底是与他阴阳相隔。
他一怒之下转身入了西北军,经过了两年不要命的拼杀,终于得了一点小差在身上。
入了西北军的第三年,他回了一趟家,狠狠的报复了她的继母与其娘家。
可,那又怎么样呢?
他再也没有像宋巍这样满腔心血的冲动,只为了娶得心上人。
村口的梨树下,再也没有那个好姑娘,藏在人群后面,等待走街串巷回来的他。
后来,他本想回去奉养二老,可是看着他们与兄长一家局促的看向他,话里话外,无不在探究,他会不会将镇上的宅子收回去时。
他便知道,他赵同此生,与父母兄长弟妹的缘分,就到这儿了!
他这么多年,旁观着宋巍的一切,卑微的将他幻想成了自己。
可终究,宋巍不是他!
他也不是宋巍!
赵同满脸讽刺,“将军,军中的蛀虫贪了沈家不少银子,粮食物品等应有尽有。”
“末将能查到的,也就这些了,不多不少,正好十万两白银。
至于其他的,末将查不到的地方,还不知道,他们往肚子里撑了多少!”
赵同话一说完,敷衍的拱了拱手,“将军,末将告退!”
“稍后,末将会将所有贪图了沈家钱粮的名单与数量,送到将军这里来。”
道不同不相为谋!
他与宋将军,从此泾渭分明!
只有上下尊卑,在无兄弟情谊!
“赵同,不是你想的那样!”宋巍眼眶酸胀的要裂开一样。
赵同脚步微顿,丢下一句“将军,莫要寒了沈家商户的心”便离开了。
此时的宋巍,双手紧紧攥着座椅的扶手,,万般用力,尚且不能控制浑身的颤抖。
胸口钝疼如镰刀剜肉,他是十八岁的宋巍,不是二十五岁,被权力与富贵迷了眼的宋巍。
他当然猜得出,赵同口中的沈氏商户背后的人是谁!
除了她,还会有谁有那个本事,为了他一个无名之卒,劳心费力?
“噗……”
口中的鲜血在面前喷出一道血弧,他捂着胸口大笑起来,
“哈哈哈哈哈,赵同,我让你失望了,我也让她,恨不得自戳双目,从未认识过我。”
“没错,我宋巍此人,不值得她托付终身,若我 ”
“将军,您这是何苦?”
云麾将军王霸一脸担忧的上前,扶着摇摇欲坠的宋巍,目光看向门外尚且还未走远的赵同,
“将军,你吐血了?”
葛青闭了闭眼,噗通一声跪在地上,想着宋巍已经瘦到脱相的脸颊,暗恨自己当初的怂恿。
“将军,事已至此,将军又想借故逃脱,让沈氏的十万两雪花银入了蛀虫的囊中吗?”
赵同去而复返,看着他帐中地上的暗红色血渍,到底不忍心他就这么消沉下去。
“赵兄,可愿助我一臂之力,就当,替我讨回她的心血?”
宋巍哽咽的一声赵兄,又让赵同忍不住心软,想起了他们相依为命,战场上共同厮杀的日子。
当年和他们一同上战场的兄弟们,死的死,伤的伤。
走到他与宋巍全须全尾这一步,又能在众多兄弟中谋的一官半职的,万中一二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