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玄然将薛洛送出了大理寺的大牢,又折返回了进去。他笔直如松地站在王越玥面前,牢中的阴暗没有剥夺他的分毫光彩。
王越玥恍惚了一瞬,就讽刺道:“怎么,薛洛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,王爷要来替她撑腰了?”
李玄然不置可否,他遣狱卒给他搬了张杌子,坐下了。
“我来,是想跟王姑娘说个故事。”
王越玥挑了挑眉,“永乐王来给我讲故事,我自然洗耳恭听。”
“王家发迹于晋原,可却并非是世代为官才沉淀为世家大族的。起先,王家伏于绿林,做过杀人越货的勾当,积累了原始的财富。后来金盆洗手,由匪盗转为商户,再由商户捐官,历经两朝风雨,才逐渐跻身进入世家大族的行列。”
李玄然的声音不疾不徐,娓娓道来的样子真像是在说一个久远的故事。
可王越玥的后背一下子绷紧了,“你想说什么?”
“如今,知道这个故事的人越来越少了,”李玄然漫不经心地抚着袖子上的褶皱,“看来,掌家人没有忘本,要让后辈知晓家族的渊源,明白家族荣誉来之不易,必须以命相护。”
李玄然说的没错。自小,族老和家中长辈都会反复叮嘱告诫,严守家族秘密,捍卫家族荣誉,每个人都应当为家族争光,也应当为家族无条件牺牲。
王越玥被灌输了这么多年,自然牢记于心,事必躬行。所以,在织云坊发生冲突时,才会担心闹出大乱子,让王家蒙羞。
想到此处,她就又想起了罪魁祸首薛洛。
薛洛在宫内宫外,多次让自己下不来台,让自己成为了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,丢尽了脸面。更可恶的是,她还夺走了殷华晏的关注!
殷华晏不仅是自己的意中人,更是家族联姻中她的最好选择。
可如今倒好,自己下了大狱不说,等到出了狱,还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来洗清自己的恶名!
可恨!
王越玥死死地抓紧了床板,等着李玄然下面要说的话。
“但王家总归还保留了祖上的一些传统。在做盗匪时,为了便于接应,要常在丛林中留下记号。因是在树上刻的,记号自然不能复杂,否则耗时耗力。王家姓王,可若留下‘王’字,岂不是太过明显?所以,大家便商议了,把‘王’字横过来。自此以后,‘卅’字便成了王家的隐形族徽,一直相伴相随。”
王越玥猛然站了起来,死死地盯着面无表情的李玄然,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。曾经做过的事,总会被有心人发现端倪,”李玄然一语双关,“你觉得呢?”
王越玥的脸色变了又变,好不容易才沉住了气,“说完了?”
“自然没有,”李玄然换了个坐姿,“王家虽然由匪转商,再由商入仕,可接应和秘密联络的本事没有丢。为了不让人发现端倪,不知哪位青年才俊想出了一个方法。制纸时,将“卅”字巧妙地融入在纸张里,只有对着烈日和烛火,才能看见清晰的图案,以此来鉴别消息的真伪。”
王越玥的脸渐渐变得惨白。
这是王家的绝密,李玄然是怎么知道的?
她垂眸去看,李玄然虽然笑着,可他的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!
王越玥的心头涌上无尽的寒意,“你想做什么?”
“我想告诉王姑娘,天外有天,别太自命不凡,”李玄然站起身,高高地俯视着王越玥,“你以为死了两个侍女,就能保住你的命?”
王越玥强装镇定,“线索尽断,你怎么查?”
“我刚刚的故事,是白讲了?”李玄然似笑非笑, “不是还有你王家特制的纸?”
“不可能!”王越玥一口咬定,“不过区区婢女,怎会用上族纹纸?除非,是你要栽赃陷害!”
王越玥一下子反应了过来,她死死地抓着铁栏杆,声音嘶哑,“你若造假,根本瞒不住我祖父的眼睛!还怎么陷害我?”
李玄然笑意加深,“王姑娘,此事不在于王丛远信不信,而在于陛下信不信。你猜,王丛远是选择保住陛下的信任,还是保下你?你还有所不知,他在你被抓的翌日早朝,向陛下进言,若是你真犯下大罪,他绝不姑息。”
王越玥缓缓瘫软了下去,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。过了好半天,她才颤声道:“李玄然,你为了替薛洛出头,不惜得罪王家,想过后果吗?你若是放过我,我便告诉你背后的真相!”
“你在对付洛儿的第一天,就应该想过后果,”李玄然目光森冷,像是在看一件死物,“我会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,都灰飞烟灭。任何人,都没有例外。”
王越玥惊惧不已,面前的李玄然,哪里还有半点翩翩如谪仙的影子?分明就是从无间地狱爬上来的罗刹恶鬼!
她犹自垂死挣扎着,“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真相?!你知道是谁要……”
李玄然没有回答,转身朝大牢外走去,身后回响着王越玥撕心裂肺的嚎叫声。
李玄然喃喃自语道:“我想知道的真相,这一世还毫无头绪。这点真相,与那时的相比起来,又算得了什么?”
……
掠羽候在不远处,见李玄然满脸的凝重,也不由得严肃了起来,“王爷,接下来要做什么?”
“什么也不做,”李玄然淡淡道,“王越玥虽然恶毒,但也足够聪明。可有时候,聪明反会被聪明误。”
“那您委派我调查的王家隐秘,就派不上用场了?那可是兄弟们九死一生换来的!对了,王越玥会不会告诉王家人?”
“她是个聪明人,一定会选择守口如瓶。若是说了,以王丛远的风格,一定会用她的命来换我的绝口不提,”李玄然眼神幽深地遥望着前方,“树大根深,想要撼动,绝非一朝一夕之功。目前我要的,不过就是王家投鼠忌器。”
掠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……
薛洛无精打采地回到了梧桐苑,发觉门口围着的千牛卫早就散了。赵锦初一见她回来,立刻放下了书册,“怎么样?”
她摇了摇头,坐在床边,双手紧紧地抱住膝盖,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。
赵锦初了然,轻声问:“是不是拿王越玥没办法?这一次,她可能会全身而退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