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煜照着那个狱卒的做法示范,用桶里捞出来的冰沙,加入水果、糖霜、新鲜牛乳。
吃起来不如后世的冰淇淋那么口味甜腻,但也确实别有一番风味。
尤其是现在夏天越来越热,能来上一碗冰淇淋,确实足够清热解暑了。
林煜一边用汤匙吃着这个时代的冰淇淋,一边认真观察起了对面盘膝散漫而坐的朱高炽。
虽然朱高炽与朱瞻基有些相似,但二者在长相上依旧还是有着较大不同。
用老朱家的话来说,这应该算是隔代亲,朱瞻基更像爷爷朱棣,面容英武,气度凛然,而朱高炽却更显儒雅随和。
从这爷孙仨的画像流传,就能看出区别来。
朱棣、朱瞻基的画像里皮肤更黑,而朱高炽反而算是比较“白嫩”的那个。
也不知道是不是基因突变了。
当然,最关键的还是,没人能想到,堂堂大明皇帝,居然会亲身入狱!
林煜也只当是朱高炽注意到了自己,太子朱瞻基入狱都算顶天了,而且也已经好久没回来了。
而于谦、杨荣、郑和、袁忠彻四人,其实也都是刚刚才知道。
陛下来了!
还是以犯人的身份进来了!
朱高炽自然注意到了林煜在观察他,他也不在意,等着林煜又吃了一勺子冰沙,当下主动自来熟的开口打起了招呼:“见过林先生了,我也是看好友在家书中说,他在狱中拜了一位当世‘大儒’,我本来也是好奇得紧,只恨之前人在狱外无缘相见。却不想老天给了我这个机会,今日终于得见林先生当面……”
浮夸!
林煜咬着勺子,只觉得眼前这位“徐郎中”演得当真是浮夸!
就算自己之前还没猜出来,现在估摸着也能看出这家伙的身份有问题。
不过……
有问题就有问题吧!
没问题那才叫怪了,他本来就是奔着改变大明来的,要是进来听课的是个真犯人,那纯纯就是在浪费他宝贵的时间。
“……”
对面,朱高炽见到林煜明显疑惑了一下,但没有提出异议,他却是也不着急,因为本来就是故意为之,留的破绽而已。
夏原吉在他入狱前,特地嘱咐的话还在耳边回荡:“陛下,林先生极有可能已经察觉出问题,甚至可能已经猜出了陛下的用意,所以此番入狱,陛下既要听课,也要适当性地留有余地。”
什么余地?
自然是回头摊牌的余地。
现在留点破绽,回头摊牌不尴尬。
“林先生,今日不知会讲些什么?”
袁忠彻倒是一点不尴尬,当先开口问道。
今天讲什么?
林煜当然不讲太阳和地球的质量怎么算,也不讲天人感应如何化解。
因为这两个问题的答案,上节课他都已经讲过了,让他们自己去翻《荀子》,这就是林煜给大明帝国的高层文武出的考题,还是相当简单的题目。
这要是都解不出来,那后面的也无需再讲了。
因为讲了也没用,不能理解《荀子》,就说明大明帝国的高层注定没法接受他的思想,他继续讲下去也是白扯,浪费口水。
朱高炽此时还不知道,金幼孜不仅帮他化解了“天人感应”的难题,还帮他挽留下来了林先生。
林煜把碗里最后一勺冰沙吃完,又盖上木桶的盖子,防止里面的冰沙融化。
对面加上新来的朱高炽,听课的弟子人数已经增加到了五人,此刻全都正襟危坐,等着听讲。
“当~当~当~”
林煜用汤匙敲了三下碗边,方才开口说道。
“今天的课程,我们来讲讲,什么是国家管理科学。”
国家管理科学(此科学非彼科学,为古意的分科立学)!
听到这个课题,朱高炽、杨荣、于谦立马坐得腰背挺直,就连郑和、袁忠彻二人同样也是目放精光。
虽然他们用不到,但不妨碍他们长长见识。
“讲课之前,我先说一个小故事吧。”
“林先生请讲。”朱高炽连忙捧哏。
林煜叼着勺子,认真想了想才讲道:“话说在北宋年间,陕西路京兆府同州朝邑县(大荔县),城南三十四地方,原有一个村庄。这庄内住的只有赵、方二姓,并无他族。
这庄叫小不小,叫大不大,也有二三十户人家。祖上世代务农。到了姓赵的爷爷手里,居然请了先生,教他儿子攻书,到他孙子,忽然得中一名黌(hong)门秀才。你们猜猜看,这村庄之后会怎么样了?”
杨荣想了想,说道:“赵家中了秀才,这便是步入了士的第一层,他们又是处于北宋的陕西路,那里长期处于边境,普遍较为穷困,难出进士,那方姓大族若不想被赵姓大族蚕食,也必须与之攀比,达成家族势力上的平衡。”
这其实也无关阶级,纯粹是人的本性如此。
哪怕不是乡绅,只是普通村庄,有两个宽裕点的农户,有一户突然发家了,那另一户必然也会眼热。
林煜点点头:“你说得没错,乡里人眼浅,看见赵家中了秀才,竟是非同小可,因此村里的人,都把赵家推戴起来,姓方的便渐渐不敌了。
姓方的瞧着眼热,几家村中富户也有些钱财的,便在这个方必开的串联下,合起伙来不惜工本,一起开办了个村学,又到城里聘请了一位中过举人的老夫子,下乡来教他们的子弟读书。”
“这举人姓王名仁,因为上了年纪,也就绝意进取,到得乡间,尽心教授。不出几年,居然真教出了几个人才。
其中要数方必开的三儿子最为聪慧,已经可以写出八股文章了。这方必开因见儿子有了怎么大的能耐,便说自明年为始,另外送先生四贯铜钱,不在话下。”
“然后呢?”朱高炽问道。
“然后?”林煜笑了笑说道,“然后却是姓赵的孙子中举人了呗!那方必开因为跟着看热闹,所以也知道了这个消息。
实际这方必开本来因为赵家孙子中了秀才,也动过与对方结为亲家的念头,但见到人家现在已经中了举人,而自己家还是白身,这方必开一时眼热心妒,就犯了痰迷心窍的老毛病。”
“回到家以后,连饭也不吃了,就那么一个人背着手,在书房廊前踱来踱去,嘴里不住地自言自语,说什么‘捷报贵府少老爷’,什么‘报喜人卜连元’……”